第8章 “再见”明卿
等赶到“逐日号”医疗室，已经在路上哭成泪人儿的韦素月，急不可待地冲向躺在急救床上的母亲曾明卿。
她哇的一声哭倒在妈妈身边，不停地摇动母亲的手，试图唤醒她的至亲至爱。
“嫂子很坚强，一直硬撑着想见到你们”，高进迎上韦子见，向老战友表达慰问和鼓励。
左关月和胡恬静也在等候韦子见的到来，两个人的眼角都挂着泪痕。
胡恬静轻声称呼一声“韦舰长”后，紧咬住嘴唇，面带愧疚与悲伤。
路过“逐日号”老战友的身旁，战友们都沉痛地向韦子见打着招呼。
有的称他韦舰长，有的还是习惯性叫他韦大副，关系铁的兄弟则称呼他老韦。
听见大伙儿嘴里说着节哀，韦子见的步伐沉重。
他走近病床，发现曾明卿身上插满了维持生命的仪器管线，心跳仪在滴滴作响。
低温和辐射灼伤的皮肤红一块黑一块，维持血液循环的机器发出咕咕的声音，鲜红的血液在血氧补充器和输血管中循环流淌，端庄美丽的妻子早已不成人样。
过往的生活在韦子见的脑海里浮现……
他想起与妻子第一次约会，两人在月海人工湖边的漫步与古诗诵读比赛。
他想起韦素月呱呱坠地后一大家子的快乐与忙碌，妻子怀抱着婴儿，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他想起三口之家围坐一桌，品尝自己拿手好菜时的欢声笑语。
也想起任务出发前，他与妻子的冷战、争执，直到得知可以一起登船后的深情相拥。
此刻，他是军事长官，是父亲，是男人。他不能哭，只能任由生理反应的眼泪肆意地涌进眼眶。
为了压抑情绪，他几乎将牙齿咬碎。牙床用力后鼓起的两颊，是他怎么也藏不住的情感宣泄。
都说母女血脉相连，也许是韦素月凄厉的呼唤，曾明卿的手指动了动，轻轻点了点女儿的手。
韦素月欣喜地抬起了头，看见母亲两眼微微睁开一条缝，眼珠在缓慢转动，寻找熟悉的身影。
她首先看见站在身边的丈夫，韦子见弯下腰来，用手抚摸妻子的脸颊，语带哽咽地说道：“明卿，你受苦了。”
高进也憋得难受，他朝着胡恬静点点头示意后，摘下帽子，侧头捂着自己两眼，掩饰自己的哭脸。
胡恬静用颤抖的手，给曾明卿加注一支肾上腺素，这不能治疗伤势，只能让她维持一小段时间的清醒，甚至还会让她的剧痛感更加清晰。
抢救过程中，曾明卿的智脑已经被取下。胡恬静完成注射后，将脑波识读器连接上曾明卿的头部，上方的屏幕开始同步将识别到的脑电波转译成文字显示，人工智能语音也将模拟并合成出曾明卿的语音。
“素月，比赛怎么样了”？曾明卿的嘴唇没有动，语音合成器模仿出她的声音和语调。
“第一，第一名，素月是最棒的，你放心”，韦子见告诉妻子这个好消息，韦素月没有想到妈妈还在关心自己的比赛。
“不，我不要妈妈这样说话。妈妈，你说话呀，把这个该死的机器给我拿开”，韦素月发起疯来，要去扯掉脑波识读器。
“素月，别这样，阿姨现在很虚弱，说不出话来”，李清风从背后抱住韦素月，紧紧地控制住女友的双手。
“孩子，别难过，妈妈会担心你的。”
“这是你男朋友吗，长得真帅，妈妈真高兴，你咋不早点告诉妈妈？”
“阿姨，您好，我叫李清风，是韦素月的校友，也是……他的男朋友。”
“竹影乱清风，是个好名字，我的女儿是个大姑娘了”，文字跳出屏幕，合成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阿姨，您会好的，素月等着给您看她舞蹈大赛的奖杯呢。”
李清风尽一个年轻人的所能，安慰女友的母亲，眼前未来的丈母娘。
可编的假话连自己都没法骗到，被周围的情绪感染，带着哭腔的话音刚落，自己就两眼通红。
“傻孩子，你们别哭。人，都会死的，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曾明卿的左手指动了动，她在呼唤丈夫。
“子见，照顾好孩子，照顾好你自己。少吃点辛辣，对肠胃不好。别喝酒，但是孩子结婚的时候可以喝。”
文字和语音呈现得很慢，看得出来曾明卿的意识模糊，在尽自己的全力组织语言。
韦子见的双眼变得模糊，他不停地点着头，说道：“都听你的，以后我都听你的，不跟你争了。”
“真的好痛啊”，曾明卿的神经感受到剧痛，她用尽全力紧紧捏住丈夫和女儿的手。
“明卿，坚持住，‘扁鹊号’医疗队很快赶来的。”
韦子见安慰妻子，就算是自欺欺人，他也不忍见到妻子如此痛苦。
曾明卿奋力地摇了一下头：“太难受，我等不了了。子见，素月，我要走了……”
她的胸中长舒出一口寒气，仿佛将自己的灵魂吐了出来。
随即曾明卿头一歪，握紧女儿的手猛地一颤，松软下去，心跳仪嘀的一声，坠落成长长的直线。
胡恬静带着医务人员围了上来，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韦素月悲伤至极，疯狂地摇动母亲，不停地呼唤，想要母亲复活过来。
韦子见木讷地守在床边，嘴里喃喃地念诵起来。
“吾爱有三。”
“日、月与卿。”
“日为朝。”
“月为暮。”
“卿为朝朝暮暮。”
“明……卿……我的妻子……”
诵完与妻子生死离别的告白诗，泪水早已经充盈韦子见的眼眶。
这个大男人已经憋到了极限，如果不是还有女儿，他真想一头撞死在墙上，和妻子共赴黄泉。
“素月，来，别耽误医生抢救”，韦子见呼唤自己的女儿，将颤抖的手轻轻移上女儿的肩头。
韦素月扭头看着两眼通红的爸爸，大喊一声“爸”，扑进父亲怀里痛哭哀嚎。
韦子见紧紧地搂住女儿，将她领出门外安抚。他知道医务人员已经无能为力，随后需要整理死者遗体，这种场景不能让女儿在近旁。
医疗室外的所有人，都将帽子摘下护在胸口，低头向罹难者默哀，向亲属致意。
出于对女儿安全的考虑，韦子见将女儿托付给“逐日号”的老战友们照顾。
李清风要继续完成自己承诺韦子见的任务，也暂时留在船上安抚女友。
十分钟的时间很短暂，安排完以后，韦子见义无反顾地登上特战队突击艇，返回“朱雀号”。
临走前，他慎重地交待高进：“看好我的女人，给他们俩安排单独居室，别给我搞成一间屋子，还没结婚的。”
高进看着强装镇定的老战友，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回道：“懂。”
突击艇启动后，韦子见一个人躲在船尾的角落里，用颤抖的双手掏出口袋里妻子的照片，嚎啕大哭起来。
当夜，“扁鹊号”派出的穿梭艇终于抵达事故现场的轨道附近。
意外的是，同时登上“逐日号”的医务人员，其中有一些人胸口别着‘鹿蜀号’科学舰的鹿头徽记。
高进质疑对方的动机，却被告知只是来取得一些死者受损的细胞组织，用于宇宙事故原因分析和舰队改进预防措施。
而遗体会统一移送到“扁鹊号”，等待家属签字并完成告别仪式后，再交给生物回收部门转运至“洛夫洛克号”进行遗体处置。
至于在太阳系星球上才有的葬礼，高进根本不敢想象，现实的问题必然是如何对待死者遗体的问题。
宇宙星空里，没有地方可以埋葬尸体，更不可能在星舰宝贵的空间和资源条件下，设置星舰公墓或者冰冻储藏舱。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将辞世的亲友交给“扁鹊号”处置，不再过问尸体的去处，也没有人会明确回答这个问题。
哪怕移民们众说纷纭，竞相猜测，甚至有人谣传中国人什么都吃，连死者遗体都不放过。
无论流言蜚语或者认知偏差如何，在高进的判断里，生物回收是唯一可行且理性的方案。
将遗体交接工作对接给军医官胡恬静后，想到生物回收这种残酷的星际生存现实，他不免有些伤怀。
随着战友拿起唢呐，吹奏起《月牙小夜曲》为军嫂送别时，高进开始思念在月球上的父母，也想起了一起工作过的常薰，还有霍鸣春、黎燕飞等人。
于是，他打开了智脑设备，给亲友发去了联络信息。
见证了韦子见一家人的生死离别，他由衷地感叹宇宙之浩瀚、生命之脆弱。
收发信息，一来一回就是两年。两年后，太阳系和星际舰队，又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她哇的一声哭倒在妈妈身边，不停地摇动母亲的手，试图唤醒她的至亲至爱。
“嫂子很坚强，一直硬撑着想见到你们”，高进迎上韦子见，向老战友表达慰问和鼓励。
左关月和胡恬静也在等候韦子见的到来，两个人的眼角都挂着泪痕。
胡恬静轻声称呼一声“韦舰长”后，紧咬住嘴唇，面带愧疚与悲伤。
路过“逐日号”老战友的身旁，战友们都沉痛地向韦子见打着招呼。
有的称他韦舰长，有的还是习惯性叫他韦大副，关系铁的兄弟则称呼他老韦。
听见大伙儿嘴里说着节哀，韦子见的步伐沉重。
他走近病床，发现曾明卿身上插满了维持生命的仪器管线，心跳仪在滴滴作响。
低温和辐射灼伤的皮肤红一块黑一块，维持血液循环的机器发出咕咕的声音，鲜红的血液在血氧补充器和输血管中循环流淌，端庄美丽的妻子早已不成人样。
过往的生活在韦子见的脑海里浮现……
他想起与妻子第一次约会，两人在月海人工湖边的漫步与古诗诵读比赛。
他想起韦素月呱呱坠地后一大家子的快乐与忙碌，妻子怀抱着婴儿，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他想起三口之家围坐一桌，品尝自己拿手好菜时的欢声笑语。
也想起任务出发前，他与妻子的冷战、争执，直到得知可以一起登船后的深情相拥。
此刻，他是军事长官，是父亲，是男人。他不能哭，只能任由生理反应的眼泪肆意地涌进眼眶。
为了压抑情绪，他几乎将牙齿咬碎。牙床用力后鼓起的两颊，是他怎么也藏不住的情感宣泄。
都说母女血脉相连，也许是韦素月凄厉的呼唤，曾明卿的手指动了动，轻轻点了点女儿的手。
韦素月欣喜地抬起了头，看见母亲两眼微微睁开一条缝，眼珠在缓慢转动，寻找熟悉的身影。
她首先看见站在身边的丈夫，韦子见弯下腰来，用手抚摸妻子的脸颊，语带哽咽地说道：“明卿，你受苦了。”
高进也憋得难受，他朝着胡恬静点点头示意后，摘下帽子，侧头捂着自己两眼，掩饰自己的哭脸。
胡恬静用颤抖的手，给曾明卿加注一支肾上腺素，这不能治疗伤势，只能让她维持一小段时间的清醒，甚至还会让她的剧痛感更加清晰。
抢救过程中，曾明卿的智脑已经被取下。胡恬静完成注射后，将脑波识读器连接上曾明卿的头部，上方的屏幕开始同步将识别到的脑电波转译成文字显示，人工智能语音也将模拟并合成出曾明卿的语音。
“素月，比赛怎么样了”？曾明卿的嘴唇没有动，语音合成器模仿出她的声音和语调。
“第一，第一名，素月是最棒的，你放心”，韦子见告诉妻子这个好消息，韦素月没有想到妈妈还在关心自己的比赛。
“不，我不要妈妈这样说话。妈妈，你说话呀，把这个该死的机器给我拿开”，韦素月发起疯来，要去扯掉脑波识读器。
“素月，别这样，阿姨现在很虚弱，说不出话来”，李清风从背后抱住韦素月，紧紧地控制住女友的双手。
“孩子，别难过，妈妈会担心你的。”
“这是你男朋友吗，长得真帅，妈妈真高兴，你咋不早点告诉妈妈？”
“阿姨，您好，我叫李清风，是韦素月的校友，也是……他的男朋友。”
“竹影乱清风，是个好名字，我的女儿是个大姑娘了”，文字跳出屏幕，合成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阿姨，您会好的，素月等着给您看她舞蹈大赛的奖杯呢。”
李清风尽一个年轻人的所能，安慰女友的母亲，眼前未来的丈母娘。
可编的假话连自己都没法骗到，被周围的情绪感染，带着哭腔的话音刚落，自己就两眼通红。
“傻孩子，你们别哭。人，都会死的，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曾明卿的左手指动了动，她在呼唤丈夫。
“子见，照顾好孩子，照顾好你自己。少吃点辛辣，对肠胃不好。别喝酒，但是孩子结婚的时候可以喝。”
文字和语音呈现得很慢，看得出来曾明卿的意识模糊，在尽自己的全力组织语言。
韦子见的双眼变得模糊，他不停地点着头，说道：“都听你的，以后我都听你的，不跟你争了。”
“真的好痛啊”，曾明卿的神经感受到剧痛，她用尽全力紧紧捏住丈夫和女儿的手。
“明卿，坚持住，‘扁鹊号’医疗队很快赶来的。”
韦子见安慰妻子，就算是自欺欺人，他也不忍见到妻子如此痛苦。
曾明卿奋力地摇了一下头：“太难受，我等不了了。子见，素月，我要走了……”
她的胸中长舒出一口寒气，仿佛将自己的灵魂吐了出来。
随即曾明卿头一歪，握紧女儿的手猛地一颤，松软下去，心跳仪嘀的一声，坠落成长长的直线。
胡恬静带着医务人员围了上来，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韦素月悲伤至极，疯狂地摇动母亲，不停地呼唤，想要母亲复活过来。
韦子见木讷地守在床边，嘴里喃喃地念诵起来。
“吾爱有三。”
“日、月与卿。”
“日为朝。”
“月为暮。”
“卿为朝朝暮暮。”
“明……卿……我的妻子……”
诵完与妻子生死离别的告白诗，泪水早已经充盈韦子见的眼眶。
这个大男人已经憋到了极限，如果不是还有女儿，他真想一头撞死在墙上，和妻子共赴黄泉。
“素月，来，别耽误医生抢救”，韦子见呼唤自己的女儿，将颤抖的手轻轻移上女儿的肩头。
韦素月扭头看着两眼通红的爸爸，大喊一声“爸”，扑进父亲怀里痛哭哀嚎。
韦子见紧紧地搂住女儿，将她领出门外安抚。他知道医务人员已经无能为力，随后需要整理死者遗体，这种场景不能让女儿在近旁。
医疗室外的所有人，都将帽子摘下护在胸口，低头向罹难者默哀，向亲属致意。
出于对女儿安全的考虑，韦子见将女儿托付给“逐日号”的老战友们照顾。
李清风要继续完成自己承诺韦子见的任务，也暂时留在船上安抚女友。
十分钟的时间很短暂，安排完以后，韦子见义无反顾地登上特战队突击艇，返回“朱雀号”。
临走前，他慎重地交待高进：“看好我的女人，给他们俩安排单独居室，别给我搞成一间屋子，还没结婚的。”
高进看着强装镇定的老战友，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回道：“懂。”
突击艇启动后，韦子见一个人躲在船尾的角落里，用颤抖的双手掏出口袋里妻子的照片，嚎啕大哭起来。
当夜，“扁鹊号”派出的穿梭艇终于抵达事故现场的轨道附近。
意外的是，同时登上“逐日号”的医务人员，其中有一些人胸口别着‘鹿蜀号’科学舰的鹿头徽记。
高进质疑对方的动机，却被告知只是来取得一些死者受损的细胞组织，用于宇宙事故原因分析和舰队改进预防措施。
而遗体会统一移送到“扁鹊号”，等待家属签字并完成告别仪式后，再交给生物回收部门转运至“洛夫洛克号”进行遗体处置。
至于在太阳系星球上才有的葬礼，高进根本不敢想象，现实的问题必然是如何对待死者遗体的问题。
宇宙星空里，没有地方可以埋葬尸体，更不可能在星舰宝贵的空间和资源条件下，设置星舰公墓或者冰冻储藏舱。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将辞世的亲友交给“扁鹊号”处置，不再过问尸体的去处，也没有人会明确回答这个问题。
哪怕移民们众说纷纭，竞相猜测，甚至有人谣传中国人什么都吃，连死者遗体都不放过。
无论流言蜚语或者认知偏差如何，在高进的判断里，生物回收是唯一可行且理性的方案。
将遗体交接工作对接给军医官胡恬静后，想到生物回收这种残酷的星际生存现实，他不免有些伤怀。
随着战友拿起唢呐，吹奏起《月牙小夜曲》为军嫂送别时，高进开始思念在月球上的父母，也想起了一起工作过的常薰，还有霍鸣春、黎燕飞等人。
于是，他打开了智脑设备，给亲友发去了联络信息。
见证了韦子见一家人的生死离别，他由衷地感叹宇宙之浩瀚、生命之脆弱。
收发信息，一来一回就是两年。两年后，太阳系和星际舰队，又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