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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灭陈

    仪行父畅饮谈笑间,发现一旁尴尬伫立、神情阴沉的夏徵舒,于是满脸堆笑道:“哎,失礼失礼,怎能只顾我等欢愉,忘了夏大夫呢。如此贤子忠心,君上当赏才好啊!”

    “要赏要赏,要重重地赏”,陈侯抚须思量,紧接着轻拍夏姬的脸颊,笑道:“寡人想到了,不如寡人也建个鹿苑,让汝子兼管鹿苑可好?”

    “这……”

    孔宁与仪行父惊诧地对视一眼。先不说会不会逾越礼制,引得诸侯国不满。如今陈国这个蕞尔小国,国力羸弱,大造鹿苑,怕是会贻笑大方。

    还是夏姬会打圆场,看到两人质疑的神情,忙说道:“哎呀,君上,我儿袭其父爵,已是知足。献些鹿肉答谢陈侯,何必再行赏赐。”

    “对哦,已承父爵。”

    陈侯饮下一杯酒,乘兴说道:“夏大夫,相貌堂堂,勇武忠心,还替寡人执掌兵马。既是幼年丧父,夏姬又是如此可人,鹿苑一事既然不妥,不如做寡人的螟蛉子如何?”

    夏姬心头一沉,她知道儿子自幼父子情深。自从丈夫离世,儿子更是时常祭拜、感怀父恩。

    如今陈侯借酒要收儿子为义子,面对堂下还有两个与自己有露水情缘,至今关系不清不楚,此刻却放肆嬉笑的孔宁、仪行父,不禁心里捏了一把汗。

    没想到,夏徵舒倒是轻笑一声,挤出得意的神情,向陈侯行礼道:“多谢君上美意,夏徵舒诚惶诚恐。”

    “哎,谢什么啊,还不改口拜见义父”,孔宁跟着起哄道。

    夏徵舒气宇轩昂地走到陈侯面前,掀开袍子,单膝跪地向陈侯拜礼敬酒,说道:“多谢君上,夏徵舒祝君上万岁千秋。”

    陈侯高兴地举杯一饮而尽,借着酒意高声乐道:“好,哈哈。”

    仪行父皱了皱眉头,觉得夏徵舒既没有改口称义父,又没有双膝跪拜,似乎有些失礼。

    这一幕却被陈侯看见,指着他笑道:“哎,诸位快看,仪行父大人不乐意了,哈哈哈。”

    仪行父有些好气:“君上收义子,我有啥不乐意的?”

    陈侯一口饮干杯中酒,带着酒意,眉飞色舞地说道:“仪行父大人啊,你不觉得此儿样貌,与大人你有几分相似吗?你我三人中,最早与夏姬共度春宵可是大人你啊,难不成,此儿实为仪行父大人亲子,故而有些不乐意。哈哈……”

    笑罢,陈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夏姬,似乎为了表达自己未能占得先机的不满,悄悄用手使劲拧了一把夏姬。

    当着儿子的面,本是寄人篱下、忍辱求生的夏姬也有些不乐意,躲开陈侯猥琐的袭击后,赶忙调和气氛道:“哎呀,君上你说啥呢,这不是取笑贱妾嘛。既是开怀畅饮,何必谈些陈年旧事。”

    却不料夏徵舒毫不在意,反而说道:“娘亲,良辰佳期,此酒略显燥烈。何不取娘亲今年亲酿的‘春日尽’,请君上及两位大人,一醉方休?”

    夏姬看儿子并未因众人调侃而气恼,反让自己取新酒助兴,心里顿时高兴激动。

    儿子能如此体贴自己的苦心,真是不枉自己这么多年来受尽委屈,将他拉扯大。夏徵舒能再袭丈夫爵位,受陈国上下器重,自己多年来周旋于群狼之中,艰难忍辱,也不算白费了。

    陈侯闻听夏姬有亲酿美酒,夏徵舒如此知趣,乐不迭地忙道:“夏姬既有亲酿好酒,还不快快取来。哈哈哈,今日真是畅快。”

    看着扭动腰肢去往后院取酒的夏姬,仪行父心中有些不甘。如果不是孔宁为了和自己争夏姬,怎么会让陈侯横刀夺爱。

    内心愤愤地饮下一杯后,仪行父再度引回话题,回呛孔宁道:“孔大人,要说夏徵舒大夫与谁外貌更相似,你瞧瞧自己的吊眉眼,再看看夏大夫的垂眉长眼角,简直一模一样。”

    “难不成,孔大人其实早已经暗通款曲,在夏姬来到陈国时,就已经与其私通?”

    “以孔大人的风姿,想要瞒着别个夫君,勾搭上夏姬,想也不难吧。啊,哈哈哈。”

    陈侯闻言大笑起来,指着孔宁道:“孔大人,还是你老辣,你年轻时的美男子名声,陈国何人不知?仪行父此说,不无道理。你还不快快从实招来,哈哈哈。”

    三人肆意取笑,全然不顾坐在最下首,面色铁青的夏徵舒。

    孔宁向着陈侯拱手道:“君上取笑了,君子不夺人所爱,小臣岂敢瞒着君上先享美色。”

    瞧见夏徵舒脸色不好,孔宁并不想将战火引向自己,举杯向仪行父示意道:“其实是君上早就看上了夏姬,你我二人只是赞赏夏姬美色,帮着陈侯遂成心愿罢了,哪敢和国君在美人面前一争高下啊。”

    说罢,示意仪行父和自己一起举杯,共敬陈侯。

    仪行父何等聪明,立即举杯和孔宁一起向陈侯敬酒:“孔宁大人此说,仪行父附议。”

    “君上威仪四方,雄俊英朗。要论此子样貌,当与君上一般。”

    “今日君上名为收义子,实为认亲。夏徵舒大夫得见亲父,也实为认祖归宗。”

    “果真”?陈侯揣着明白装糊涂。

    两人撺掇着让夏徵舒变成自己亲儿子,那就等于夏姬人方妙龄,二八年华之际,就早被自己独占。

    这种意淫幻想的便宜,让陈侯听起来极其舒畅。

    看陈侯颜色大悦,孔宁和仪行父自然拍马屁道:“哈哈,君上当年干的好事,却来问我二人真假。”

    “啊,哈哈哈”,陈侯开心地放肆大笑,面色涨红。

    三人乐极,纷纷饮尽杯中剩余之酒。

    陈侯鼓掌大声笑道:“夫人,宾客酒尽啦,还不快快上酒。”

    听闻陈侯自贬身份,俨然把夏姬当作了自己的原配,称其夫人。下首二人更是乐不可支,一起将酒杯敲在案上,齐声喊道:“君上既与夏姬早有私情在先,称其君妇正妻,甚为贴切。陈国夫人,还请速速上酒,哈哈哈。”

    “啪”,夏徵舒将酒杯摔在地上,大喊道:“还不动手!”

    厅外,先前扛着鹿肉釜的两个力士,手持兵刃,冲进厅内,分别逼向孔宁和仪行父。

    夏徵舒也拔剑大步向前,直逼陈侯。

    “夏徵舒,你要干什么”?陈侯大惊失色,想要起身躲避充满杀意的剑锋。

    无奈他酒力上头,站不稳当,踢翻了案几,一屁股向后坐在地上,伸手想要阻拦夏徵舒的利剑。

    夏徵舒没有理会溅到自己身上的汤食,愤恨地说道:“替陈国诛杀你们这群昏君淫贼”,说罢,一剑向陈侯刺去。

    陈侯大喊一声:“夏姬,救寡人”。身体不自觉地向后滚去,沉迷酒色的肥胖身形,团成了一个圆球,压倒了身后的屏风,却也顺势滚向了正厅的后门边。

    夏徵舒提剑绕过倒地的屏风,杀向陈侯。

    身后孔宁和仪行父也慌忙拔剑,与力士对峙,惊叫着边抵挡边往前院逃走。

    形势突变,乐师和舞女一时间惊得愣怔在原地,看着几人剑击格挡、杀作一团。

    陈侯被夏徵舒堵住去路,只得爬过门槛,起身急急地向厅后的回廊逃去,边逃边喊道:“夏姬,夏姬,你儿子要杀寡人,快来救驾。”

    殊不知,夏姬早已被夏徵舒安排的下人拦住。

    一个老妪用力捂住夏姬的嘴,不让夏姬发出声音,并小声说道:“夫人,夫人,切莫答应。公子已经定计,事已至此,切不可坏公子大事啊。”

    夏姬挣扎着,瞥见窗外追着陈侯砍杀的夏徵舒,急得流下泪来。

    陈侯寻不见夏姬,只得喘着粗气,拖着肥胖的身躯,在回廊上绕柱躲避夏徵舒的追杀。

    “螟蛉子,哈”?已经追至身后的夏徵舒一声怒吼。

    随即一剑砍在陈侯背上,陈侯的丝绸华服被劈开,血痕渗了出来。

    “啊,螟蛉子,不,夏大夫饶命”,陈侯痛得大叫,却不敢停顿,慌慌张张地穿越回廊,继续逃命。

    “辱我娘亲,哈?”

    夏徵舒边吼边追上陈侯又砍一剑,他为了泄愤,并不想一剑致命。想到方才陈侯猥琐地捏自己的母亲,此剑也就故意砍在陈侯臀上。

    袍子下摆被利刃划断,陈侯痛得跳了起来,用手捂住受伤的臀部。

    感觉自己跑不过夏徵舒,绝望中他一手扶住廊柱,躲在柱子后面,大喊道:“夏大夫饶命,寡人知错了。”

    “辱我父亲,哈?”

    夏徵舒并未理会陈侯的哀求,他眼里像要喷出火来,一剑砍在陈侯扶在柱上的手指,三截指头飞了起来。

    “啊”,陈侯握住自己喷血的断指,冲出回廊,发疯似地逃进后院内。

    “要死了,要死了,今日定要死在这里了”,陈侯一边仓皇逃命,一边沮丧地喃喃自语。

    瞥见后院墙只有一人高,陈侯颤巍巍地奔过去,路上跌倒了两次,他也顾不得回头张望,只在心里祈求不要被夏徵舒追上。

    知道后院是死路,夏徵舒并不着急。他冷静地走向自己平日里练箭的箭垛旁,拿起最熟练称手的复合弓掂了掂,又缓步从箭垛的靶心上拔下一支箭来,搭在弓上,瞄准了陈侯。

    陈侯顾不得屁股上的剧痛,单腿猛跳。几番尝试下,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一只手臂终于搭上了墙头。断指的手掌撑住墙壁,努力抬腿想爬上墙头。

    三股血痕,顺着三只断指,在雪白的墙壁上流淌下去。

    陈侯瞧见断指的惨状和被血污的墙壁,内心居然还在惋惜自己再也无福消受夏姬的美色了。

    陈侯撕心裂肺地大吼用力,强撑着自己的头越过了墙壁。

    墙外,惊慌失措的车队和大臣们,正在道路旁张望,显然不知道夏姬的居所内发生了何事。

    “快来救寡人”,陈侯对着墙外大吼起来。他用胳肢窝使劲夹住墙头,手掌斜抬起来,想从视线所及之处,将等候的大臣们直接抓到身边救下自己。

    “猎鹿算什么,今日为爹娘、为世人,猎一国君。”

    夏徵舒说罢,松开指头,箭矢破空而出,咻的一声,正中院墙上的陈侯背心。

    陈侯“唔”的一声,喉咙里涌出咕噜噜的叹息,一只手仍然想扒拉住墙头,却再无气力,不甘心地从墙上跌落下来。

    利箭穿心而过,陈侯圆睁双眼,怒视着蓝天。喉咙里涌出血来,带着浓烈的酒气,这是陈侯在人世间感受到的最后滋味。

    “不……”

    后院里目睹一切的夏姬,感觉一切都毁了。六年的隐忍,如同一场噩梦,让她痛苦地叫了起来。

    公元前五百九十九年,陈国国君荒淫无道,与大夫孔宁、仪行父三人倚仗权势,同时与夏徵舒之母夏姬通奸。继而被握有兵权的夏徵舒射杀于株林居所,孔宁与仪行父逃往晋国。夏徵舒自立为陈国国君,陈国陷入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