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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快看,彤哥,看外边,刚才这还晴空万里呢,现在这天阴沉沉的,真是差异好大啊!”从BJ开往杭州的高铁上,左思绮和朱暮彤一起坐在双人位子上,思绮的那张俏脸几乎都要贴着窗户了,而暮彤则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倦怠地朝窗外看去。

    果然,眼前的大片水稻田被包裹在灰蒙蒙的雾气之中,远处的丘陵更是宛如水墨画一般在乌云萦绕下若隐若现,田边村前那一幢幢白房墨瓦的两三层小楼在斜风细雨中在他们眼前飞速掠过。

    “这是已经过了南京了吧?南北方差异是很大,尤其一过秦岭淮河这条南北分界线后,可谓天差地别。最近又快到梅雨季节了,南方每到这个时候都是连续几天看不到太阳。”朱暮彤轻声对从小一直在BJ土生土长的左思绮解释着。

    像思绮这种家境富足的女生,从小本没少去旅游,但孩童时期父母带她出门只是走马观花,记忆模糊。而青少年的她虽然也参加夏令营之类,但更多的只是对相关主题印象深刻,比如看个博物馆、去个熊猫基地、或者观个星空、再有就是收集动植物标本这种。至于大学后她更愿意和几个好友相约一起去日本韩国东南亚,尤其是泰国,她大一、大二和大三连续三次寒假都去了那里,疫情刚爆发的时候差点没能及时回来。之后的三年可想而知,出不了国也就让她没了旅游的兴致,再加上2021年夏天她毕业后也就没了寒暑假,虽然后来她在工作上也不求进取,有过几段在家无聊的时间,但因为约不到同伴一起,加上那时她喜欢上了运动健身,也就没有了在国内四处转转的迫切愿望,所以难怪她对祖国各地的山川风光和风土人情不甚了解。

    “彤哥,你懂得可真多,一定去过不少地方吧!”思绮露出羡慕的表情。

    “少来,刘阿姨可没少带你去国外呢。”朱暮彤微微一笑,用她那明亮的丹凤眼挤兑了一下对方,仿佛在说“别不知足了!”

    “哎呀,那都是小学的事儿了,而且那时候她特忙,就记得每次出去玩还带着电脑,可没意思了!后来我上中学后,她忙我也忙,尤其是高中那会儿,她创业我高考,就没再出去。所以大学我就自己叫上好友一起出去。”

    “哈哈,你是叫上好几个男友吧?”朱暮彤一脸坏笑地打趣说。

    “你就别恶心我了,我跟你讲,就得用旅游的方式来测试一下自己的另一半。确实其中有两次一起去的是有意向的,但我声明啊,可不是我们两个单独去的,是五六个人一起,但是一个是婆婆妈妈的妈宝男,一个是甩手掌柜脾气还不好。”左思绮撇了撇嘴,苦涩着脸,那表情就像是看到了苍蝇一般。

    “得得得,咱们不提恶心事儿,你妈妈忙的时候,你爸爸也不带你去旅游么?他在大学应该有寒暑假啊。”暮彤赶紧转换了话题企图平复下思绮的心情。

    “他?老左同志就是个宅男!他可以一周连楼都不下!所以我才一定要和潜在对象去旅游,如果连门都不愿意出,那肯定不是我的菜!”这下好了,本来是想平复她的情绪,结果好像点燃了炮仗似的。

    朱暮彤心中觉得暗暗好笑,这都说父亲是女儿最好的择偶标准,看来也不完全对,估计存在两个极端,一种就是父爱充盈、恰到好处的,让女儿会非常敬仰又依恋,这就是女儿日后择偶的标准。而另外一种恐怕就是父女在相处过程中出现偏差,让女儿产生抵触抗拒,思绮估计就是这样的情况吧。“可是那我呢?父爱的缺失又会是怎样呢?”此时暮彤心中已经从刚才的点点笑意不知不觉变成了一缕惆怅。

    “说起来,还是我妈好,我上次和她一起出国是2019年,当时她达标了她们公司的考核标准,获得的奖励是带家属一起出国旅游,全都免费的,而且待遇标准相当棒,可惜我老爸不愿意去,她就带上了我。本来我也不想去,一开始觉得他们公司都是一帮做销售的,肯定没什么共同话题,而且也很多都是长辈,玩也玩不到一起,有代沟。再加上我当时大二,这个行程还没有安排在正常假期,我还得为这个找理由请假,真是懒得折腾。但后来我妈给我看了之前他们公司海外旅游的回顾短片,规格还挺高,行程安排得都特别用心,而我们要去的巴厘岛也是我一直的心头好,尤其是看到他们公司之前居然包下过金巴兰海滩用于晚宴还一起看日落,太浪漫了,于是我就勉为其难地同意一起去了。这一去才知道,我妈她们公司真是很有实力,也特别有品味,大家都住的是当地超五星的酒店,我和我妈住的是AYANA酒店,就连枕套和被套都是公司特定的。而我们到达入住的第一天,浴缸里已经添加了牛奶,上边还撒满了鲜花瓣,那感觉太美妙了。我只是个家属而已,我妈更是激动得不行不行的,她跟我说,其实她一年也没有做多少特别的贡献,比她之前在外企做高管时的业绩要求差远了,而说到这一年中的工作状态,更是比她自己创业的时候轻松自由多了,但没想到这个公司可以这么招待她。要知道,她当年都做到了她那个世界500强外企北方区的三把手也没有被这么尊重过,用她自己的话说,不仅是尊重,简直是被呵护。而同行中的人更是让我很惊讶,虽然我之前也参加过他们在BJ组织的一些小活动,什么去奥森野个餐啊、去香山爬个山啊,或者就是在工作室搞个沙龙体验啊,我是没太大兴趣,主要都不是同龄人。但这次去我感觉被震撼了,好多社会各界的精英人士,各行各业的都有,高学历、高素质、高认知,不像我想象的那样都是退休阿姨大叔,也不是那种只会发小广告或者在星巴克遇到的那种上来不由分说就给你擦鞋的小年轻。说起来这里边有很多南方的年轻人,尤其是珠三角地区的,我发现那边的人很多并不一味追求高学历,很多家长都鼓励自己的孩子早些步入社会,未来可以自己做生意而不是给别人打工。甚至很多原本都有家族事业,有的家里是造纸厂,也有的是搞装修,他们选择做大健康领域的渠道代理商更多的是追求一种自由向上的生活状态,和他们交流我才知道传统生意其实真不好干,他们也不想活成自己长辈那样一过30就变得社会,过了40就显得油腻,而过了50就半截入土了。我跟你说,跟我妈他们公司去旅游,你看不出年龄的,都是像我妈这样的半老徐娘,哈哈。我平常在家就老揶揄我妈,说她这都马上50了还整天臭美,也不知道美给谁看,还有她用了那么多护肤品,还是会有皱纹,虽然不多,但尤其一笑还是能看出来。可是真和那么多他们公司的前辈在一起,不得不说,如果我到了五十岁的时候也能保持这个状态,我觉得也算是比同龄人强多了,至少不用每天只寄托于广场舞或者棋牌室啊。而且他们公司的业务前景也很好,晋升机制也是用人唯贤,而不像很多公司只能论资排辈儿。你可不知道,我妈在BJ的头儿比我妈还要小五岁呢,但看起来跟30岁出头也差不多,和叶帆大哥类似,很精神的一个大哥哥,就是没叶帆大哥身材好,但为人很谦卑,懂得也很多……”一看就是思绮打开了话匣子,这种时候她一般是收不住的,要知道,她们俩今天一大早就出来赶高铁了,上车不久后就一直在睡觉,此刻一觉醒来,思绮自然恢复了往日的话痨角色。

    “你说的是那个麦克对么?我知道的,那次在南昌的年会他不是最后抽的大奖么?对了,他还有个节目……”

    “相声!”两个女生不约而同说出了当时的这个节目,不过原本还很兴奋的思绮看到暮彤那正在检索回忆片段的眼神后立马收敛了笑容,轻叹了一口气,低下头说:“哎,我忘记那次你也在了,本来一个挺好的年会,最后却搞成那个样子,还连累了你……”

    “哦,没什么,现在回过头看看有什么呢,也很难避免啊。当时病毒刚刚进化成奥密克戎,大家也不清楚传染力那么强。确实活动也挺好的,你妈妈他们公司还真是人才济济呢,而且也都是很多热爱生活、有梦想有行动力的人呢。”暮彤看着思绮情绪有些低落,开始安慰起她来了,是啊,现在想想,那次还真是点儿背呢。

    原本2022年春节一过朱暮彤就去上海出差,由于她提前把事情办妥了,就决定元宵节顺便去南昌看望两个自己远房的亲戚,而也正是在元宵节第二天晚上,赶上朱暮彤妈妈他们公司在那里搞了一个小晚会,她到今天还记得那个主题叫做“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新年的每天如人愿”。当时思绮和妈妈也是借这个机会一起来南昌玩了三天,一听朱暮彤也要顺路来南昌,于是就叫上她参加了这个元宵晚会。

    那个时候正逢国内疫情状况趋于稳定,也并没有要求核算常态化检查,只是对于跨省出差、旅游的人士需要在登机或者坐高铁时出示核算证明,所以那次晚会也有二十来个从全国各地来的同事、亲友,当然三分之二还是南昌本地的同事或者客户。

    但噩耗在晚会结束后的第三天发生了,那天一早朱暮彤为了后一天赶回BJ而去例行到医院检测,但当天下午她就接到了医院方面的电话,告知她检测结果出了问题,让她自己在酒店等待医院派人来给她做二次检测,并做好住院的准备。当时她就感觉被泼了一盆凉水,只能迅速从外边赶回酒店,哪也不敢再去。不久后,暮彤就被救护车直接拉走了,直接在医院里做了第二次更为严格的检测,不出意料,等到结果出来后她就只能住院了。朱暮彤虽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一想到至少要耽误半个月到一个月,她就满脸愁容,毕竟在她身上还压着很多公司的重要事务呢!

    而更惨的是思绮和她妈妈,他们在晚会结束后第二天就和几个同事一起包车到景德镇、庐山一带玩去了,由于是省内旅游,因此并不需要额外的通行手续,还是由于朱暮彤住院了,然后经过联系确认了和他们参加过共同的活动,还一起吃过饭,才被直接留在了景德镇,经过检测,还真是全部中奖了。

    本来这个时候形势已经好转很多,所以大家才能够顺利出游、开会和聚餐,尽管还要时时注意防护措施,跨省行程也要按规定出示检查报告,只有达到相应颜色才能在机场、火车站、检查站等地顺利通行。可谁曾想这一波影响那么强烈呢?这一下子让很多刚刚放下紧绷神经的工作人员和老百姓都又重新紧张了起来。

    朱暮彤原本只是担心工作上的耽搁,并不担心病情本身,因为她几乎完全感受不到症状,除了头两天流调电话打个不停,让她嗓子有些沙哑,身心有些疲惫而已,并没有出现什么严重的咳嗽或者发烧,但不能锻炼可确实让她有些抓狂,毕竟她去年才让自己渐渐恢复了跑步习惯和格斗训练啊。

    可也就是在朱暮彤开始沉下心准备适应这单调而简单生活的时候,网上的舆论风暴突然降临,一时间骂声一片,矛头分别直指那场晚会的组织者赵天宇——也就是刚刚暮彤说的麦克,还有晚会的主持人——那是本地的一个小有名气的婚庆司仪,以及朱暮彤——作为这次被发现出问题的第一人。他们三个的名字和手机等信息在网上不胫而走,被来自天南海北的网友,尤其是受到影响的当地人所网暴。网友们的人肉能力都极强,朱暮彤甚至每天都会收到来自陌生人的谩骂短信和电话,到最后她只能靠关机来应对。而网上的留言也捎带手问候了她的母校和家乡,甚至还有“知情人”扒出了她上一年为公司拉到投资后传出的谣言,一时间各种人格侮辱、冷嘲热讽、谩骂攻击、情绪发泄层出不穷。甚至这一度惊动了朱暮彤刚刚在上海签好的意向投资人,毕竟她代表着那家初创公司的管理层。

    但即便工作不受影响,她还是在那些日子里心如刀割。那感觉一开始是愤怒,世人的舌头怎会如此恶毒?后来是委屈,虽然自己身体没大影响,可自己整个行程都是按照规定、符合要求的啊,难道不也是受害者?再后来就是麻木,骂吧,看看你们还能骂出什么花样,就当自己掉进粪坑了,虽然糟糕透了,但大不了上来后洗干净就好了,一遍不行就多洗几遍还不行么?直到最后是理解,这里边可能有很多人因此而耽误了生意、影响了工作吧,餐馆会因此停业、网约车司机因此也要误工、酒店也要关门……虽然他们的矛头指错了方向,就跟以前的结核病、乙型肝炎或者艾滋病似的,原本病毒才应该是大家的公敌,而并不应该是那些不幸患病的人。想想看,自己之前看到那些去旅游的、参加婚礼的、还有开会培训的,因为确诊而被网暴,虽然暮彤并不会跟风朝他们身上吐口水,但她也扪心自问当时自己也并没有多么同情他们的遭遇,顶多就是觉得这些人很点儿背罢了。所以此刻,她也不寄希望于别人真正能理解她内心的苦楚,只要也能觉得她是点儿背就很好了。

    到后来她已经不再去看网上的那些评论了,但时不时地还是会收到亲朋好友们的关心和慰问,虽然这些也能让她感到慰藉,但每每听到好友们提及网上的评论,都像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一般。

    “是呢,咱们又不是故意的,也都是受害者呢!”思绮提起这件事依然愤愤不平,她和刘丽行以及同行去旅游的同事们可是在一个三级城市待了一个多月才回到BJ,条件自然和朱暮彤所在的省会没法比。但她更觉得对不住暮彤,毕竟是她当时死乞白赖地非要暮彤来参加晚会的,之后还硬拉着她跟大家一起吃夜宵,而那时其实也才距离她俩在超猩第一次见面互相认识不过半年多而已。

    “算了,不提那些了,说起来我上一次出BJ还真是那次呢!后来到了2023年可以随意出行以后,我就一直在BJ备赛了,哪也没去,直到今年打完平原决,眼睛又出了问题……”暮彤为了让思绮尽快摆脱这负面的情绪,故意说得眉飞色舞,最后提到眼睛的时候干脆多眨了眨自己的左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