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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早岁已知世事艰

    小女孩茫然地抬起头。

    干枯的眼中血丝遍布,加上眼眶里透着乌青的眼白,看上去憔悴极了。

    她的神态看上去很稳定,起码没有寻常孩子失去双亲的无助。

    可越是这样,方圆就越不是滋味儿。

    他也曾是个孤儿,即便有了父母亲,但那种无根浮萍的飘零之感仍会在午夜梦回时将他惊醒。

    现在的小女孩,却是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

    “你帮我娘下葬吧,家里面没有别的亲人,也没朋友,她就认得你一个人,换了其他人来,她会害怕的……”

    她顿了顿,继续低声道:“我知道那个胡子大将军是好人,但……”

    方圆重重点头,道:“没事,我来吧,你娘的事也有我的原因,这是应该的。”

    小女孩摇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方圆只得苦笑。

    到现在为止,他甚至还不知道小姑娘的名字,只知道她姓李,因为她爹叫李江良。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以后也好有个称呼。”

    小女孩低头道:“我叫浣娘,娘就是这么叫的,你以后也这么叫吧。”

    浣娘,李浣娘。

    名字很朴实,却又有些许不一样的味道。

    方圆默默地念了两声,才道:“小浣娘,起来睡一觉吧,我替你烧纸钱,你娘不会怪你的,你的身体快支撑不住了。”

    李浣娘点点头,刚要站起来,却歪倒在地上。

    原来是跪得太久,两条腿早已僵硬。

    方圆将她抱了起来,低头一看,她膝盖上已经渗出了点点暗红血迹,这是因为后院的地有许多小石子,跪得久了难免会嵌进膝盖之中。

    李浣娘的脸上没有一丝痛楚之色,她死死的盯着方圆的侧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圆抱着她走进房门,放到床上,又将身上外穿的的儒家白衣盖在她小小的身子上,才笑道:“睡吧,明天送你娘的时候我叫你起来……”

    还没等说完,方圆哑然失笑。

    原来床上的小浣娘几天没闭眼,已经昏睡了过去。

    但她从进来到睡下,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四个弟弟妹妹一眼,就像他们压根不在屋中一样。

    方圆转过头,苦笑道:“许兄,怎么样?这几个孩子你可有看得入眼的?”

    白衣许由站起身,道:“方圆,我可以收下他们,但有个条件。”

    “你说。”

    白衣许由沉声道:“我若收他们做弟子,将来不管我要他们做什么,你都不得过问,若是答应,我便收下了。若是不答应,你就另请高明吧。”

    方圆有些犯愁。

    白衣许由要做的是什么事他很清楚,因为他亲眼见证了王玄圭的一生,金马玉堂之中不知掩藏了多少丑恶。

    跟在这样的人身边做事,未必就好。

    他想了想,道:“等他们懂事,可否给他们一次自己选择的机会?”

    白衣许由点点头,道:“这是自然,他们每人十岁时就差不多了,届时他们若要走跟我不一样的路,我也不会强求。”

    方圆欣然点头,转头望向四个小萝卜头,道:“这位先生名叫许由,是一位了不起的读书人,也是我的朋友,你们愿不愿意拜他为师,识字念书?”

    出乎方圆意料的是,在自己出去这短短的时间里,许由不知道跟他们说了些什么,几个孩子竟然都齐刷刷的点头。

    他并没有多问。

    因为鲁冠已经言明,自己不得过问,只要这几个孩子还有一次自己选择的余地,就够了。

    方圆朝着白衣许由轻轻点头,而后回到小院中,就这么坐在棺椁前、火盆前,给妇人一点点填上纸钱,口中也开始碎碎叨叨,跟妇人交代自己对于这几个孩子的安排。

    原本他的打算是将他们一起带回梵星村,跟着村里的孩子们去先生的青衣书塾里念书,但小浣娘与他们之间的问题迫使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而在小浣娘与四个小萝卜头之间,他选择了前者,也只能选择前者。

    盆中火随风。

    ……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第二天。

    昨夜,方圆领着四个小萝卜头们在妇人的棺材前做了一遍祭祀,之后便任由鲁冠将他们带走了。

    白衣许由说他要去找一座宅子作为安身之所,后面再到借月馆来找他,几个孩子已经是他的弟子,自然要随同前去。

    方圆没有阻拦的理由,这样也好,他们与小浣娘隔开些日子,等他们长大到自己这个年纪,想来就会明白很多事情。

    方圆记下了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和样子。

    两男两女。

    林冬儿,王虎,于湛,于澄。

    四个人走的时候,在许由的授意下向方圆行了个大礼。

    方圆对林冬儿最熟悉,是那个喜欢哇哇哭的小女娃,长得挺可爱,其余三个孩子则是记了下来,后面有机会再到鲁冠的府上去看他们。

    自己虽不能过问他们的前程之事,但就当去看看弟弟妹妹,许由想必也不能说什么。

    瓦罐巷中便只剩下了小浣娘和方圆两个人。

    方圆一夜没睡,替小浣娘为她的母亲守灵,也是为自己。

    不知不觉间,天就亮了。

    直到日头高升,方圆才起身去前头买了些清粥小菜,还租借了一架牛车,回来时,小浣娘已经醒了。

    她搬了那张小板凳到院子里,继续往火盆里添纸钱。

    方圆托着吃的,笑道:“吃点东西吧,吃完了我们一起送你娘走,就跟你爹葬在一起,怎么样?”

    小浣娘睡了一整天,气色看上去才好些。

    这几日他们怎么吃东西,当然了,以前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方圆并没有给她补补的打算。

    这样的情况下,清粥小菜反而更能入口。

    小浣娘在缸里舀了一瓢冰凉的水淋在冻疮遍布的手上,连眉头也没有皱上一皱,看得方圆一阵无言。

    她回过头,道:“我知道我爹的坟在哪里,不远的,一会儿我给你带路。”

    方圆露出笑脸,道:“好!”

    屋子里。

    两人坐在妇人以前缝缝补补的桌面上。

    桌上就两小碗白粥,一碟咸菜。

    小浣娘夹起一根咸菜丝,塞进嘴里,眼泪忽如江河决堤。

    她的娘亲受尽欺凌,所为的……

    他们喝稀粥时,有这样一碟咸菜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