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小说网 > 我在淮北种橘树 > 第四十七章 李鸮北归

第四十七章 李鸮北归

    其实方圆是不愿意灌李鸮酒的。

    莫奈何,这小子藏着掖着死活不肯说先生的事。

    至于他不愿说自己的来历,这一点方圆倒是无可置喙。

    说不定他就是老许头嘴里的那种受了自家先生提点,不能说出师承来历的人嘛。

    于是劝酒愈发的勤了。

    “李兄,来来来,难得掌柜破例。”

    其实自己醉意更多些。

    李鸮酒量不错,虽然有点头重脚轻的飘飘然,但说话还有分寸,并没有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倒是方圆,本就在城头喝了许多酒,推杯换盏间又是一觥酒下肚,本就年少的他着实有些不胜酒力,灌酒的计划自然成空。

    他已经半趴在了酒桌之上。

    脑海中不时想起初见妇人时她跪在地上捧钱过头的场景,还有小女孩护着身后四个小萝卜头时的担当,以及到了最后她对几个弟弟妹妹的漠然。

    方圆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其实怪不得那几个孩子的,他们最大的也不过四五岁,面对那样的情况又能做些什么呢?

    同样,更怪不得小女孩,换做自己,未必就不会有怨念。

    说到底,并不是谁的错。

    人间行路,条条不易罢了。

    方圆眼底有些怅惘,接着趴在酒桌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梦里说不准能见到母亲,听她讲讲这世间的事情,想来会好上很多,方圆没有念书前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

    李鸮红着脸大着舌头笑道:“掌柜,方兄醉了,咱俩聊几句?”

    掌柜看上去就好多了,面色如恒,这点酒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大问题。

    卖酒的嘛!

    “先生是心行城人?”

    李鸮摆了摆手,大笑道:“掌柜何出此言,心行城门高,在下不过是一介普通白衣,怕是攀不上这样的高枝,不足为外人道也!”

    掌柜笑道:“先生此言似有怨气,那我便不问了。”

    李鸮畅快的端起酒杯,道:“掌柜雅量汪涵,我敬你一觥!”

    掌柜两根手指夹住觥壁,随意地与他碰了碰,却没有喝下去。

    “先生修的是济世书吧。”

    李鸮原本有些迷离的眼睛瞬间恢复清明,定定地望着面前的中年人,忽然拱手道:“先生教我!”

    掌柜抿了口酒,道:“还是要北归?”

    李鸮点点头,道:“是要回去的,先生不也说晚辈修的是济世书,既然如此,这孤山寒梅便不敢多看了。”

    掌柜微微合掌,道:“不若留在且兰,我为先生引荐?”

    李鸮沉默了许久,还是拒绝了掌柜的这份好意。

    “先生有所不知,在下是鲁人,虽则不受待见,可总要略尽绵薄之力,如此也可向恩师交代了。”

    掌柜拱手道:“颠倒贵贱,天下大忌,先生慎之。”

    李鸮苦笑不已,颇有自嘲意味。

    “先生果然看出来了,既然如此,先生可愿为我一解?李鸮自幼修学,受尽冷眼,当真不知道在他人眼中李鸮是何人,更不知所修为何物了。”

    掌柜的手指轻轻点在睡着的方圆眉心,而后笑道:“那我便不揣冒昧了,若有言错之处,先生多包涵。”

    方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却听见掌柜已经开始侃侃而谈。

    “先生所修,我以流寇为例……”

    “几千来以来,诸国有流民,南北天下多匪盗,犹以枳子洲为甚,何也?枳子洲氏族林立,橘子洲则鲜有门阀割据。但不管南北,列国皆以军力治之,治而不得,治而复生,如此治法,或收一时之效,却无能根除之。究其原因,非兵士不精,非干戈不利,实乃无制也。若列国纳人口以册,则何人为匪一目了然,若邢以峻,则庶民畏惧。”

    “然匪盗之事,究其根本,实乃氏族之累。氏族财货海量,而无一丝与民,邦国进项为民赋,然亦入氏族府库。长此以往,则氏族一斥千金不改色,民众欲求饱暖而不得,岂能无匪盗也?”

    “若以制治国,严于氏族,宽以庶民,氏族重税而民薄赋。以氏族之厚,重税不足动其基;以庶民之贫,薄赋可以改其命。氏族则无暴民之忧,庶民可享小康之乐。国人齐心,贵贱同志,国遂强矣。”

    “到了如今,北边惊天变故,列国干戈将起,先生一门该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以图将来可以做那大河砥柱,我说得可有错?”

    李鸮心悦诚服的道:“前辈厉害!”

    掌柜按住了他施礼的手,道:“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况且我并未修过此道,只是道听途说,胡诌几句。即便说了,也不是说给先生听的,可懂我意思?”

    李鸮当然懂。

    穿着白衣的他转头望向听得满头雾水的方圆,站起身来,深深地鞠了一躬。

    “方兄,李鸮欠你一个人情,以后若是你入鲁地,李鸮必扫榻相迎!”

    方圆被他这一顿感谢搞得不知所措,但也只能起身还礼。

    掌柜倚靠在椅背上,自在极了。

    李鸮举起觥中酒,朝方圆举酒大笑:“此次南下,得见方兄,一扫李鸮胸中郁闷,这便要北上了,来日方长,你我再见!”

    方圆讷讷的道:“李兄怎么突然要走?”

    李鸮反问道:“方兄为何要上玉剑山?”

    方圆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却大概懂得,他要做的将是与自己一样的事情,甚至他要做的,是自己所不能想象的。

    不由得肃然起敬。

    “李兄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李鸮仰头将消骨一饮而尽,大笑道:“今夜此时,风雪潇潇,正好北上!”

    “方兄不可送,若我再来,方兄来接,我亦如是,如何?”

    方圆有些不明觉厉。

    自己好像又结识了一个了不起的读书人。

    说得怪潇洒!

    于是方圆同样端起酒觥,虽然醉意仍旧,但还是一饮而尽。

    这种高深莫测的时候,最是怂不得!

    “李兄保重!”

    李鸮大笑着推开木门,眨眼间便失去了踪影。

    ……

    他可是记得,原本自己已经醉了,额头上突然涌进一股清流,这才醒了过来。

    方圆回头看着掌柜,使劲地眨巴着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