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听我弹剑如鼓鼙
狐岐城满城都响起了马蹄声。
城北,城主府。
一身大红官服的城主刚发出全城搜捕的命令,这会儿则是手里提着马鞭,恶狠狠的盯着眼前左肩上插着断枪的大汉。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放犯人走!”
虬髯将军眼皮儿都没抬一下。
“你没看到我负伤了?是激斗歹徒,险些擒拿!”
城主险些被他气得笑了出来。
“方登城,你是越来越能耐了!那个犯人是你亲爹?一枪杆扎进去连肩胛骨都没伤到?你是觉得老子眼睛瞎了还是脑子坏了?”
虬髯将军方登城梗着脖子,道:“反正老子就是命好,咋的?难道老子肩膀里流出来的不是血,是马尿啊?”
城主脸被气得通红,忍不住一鞭子狠狠地抽在他小腿上,道:“你跟谁称老子?你老子一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怎么生出你这个蠢货来?”
他恨铁不成钢的道:“就算要偷偷放人,你也把戏做足,你手底下那些废物慢悠悠的回来报信,逛街呢?”
方登城缩了缩脖子。
半晌后,他越想越气愤,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你在狗叫什么?要不是你跟老爷子一天怕这个怕那个,老子早就提兵把城外那些个王八羔子收拾了,还轮得到孙山那个狗东西猖狂?”
城主飞起一脚踹在他的左肩上。
“你懂什么?再放肆就给老子滚回去!”
两百斤重的汉子差点被踹到了大堂之外。
懵了。
他坐在地上,嘴里吐出一口血沫子,道:“你有种去干山上那些王八蛋,拿老子出气算怎么回事?反正事情已经做下了,你爱咋咋地,把我砍了去舔那些个畜生的臭鞋底?”
城主手里的马鞭指着他,怒气滔天,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良久。
他颓然甩下马鞭,一屁股坐在大案之后。
“你给我回家反省!”
方登城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抽出肩膀上的枪头,道:“药,要好药!”
城主左手甩出一个小药包,道:“滚吧!我告诉你,能不能保得住你是两说,但你救下的那个少年必死无疑。”
方登城原本喜滋滋的脸色转为铁青,一巴掌将药包捏得爆碎,里面的药粉铺天盖地的弥漫在大堂中。
“你真要动他?”
城主垂着眉头,道:“不是我要动他,是你老子安排的,现在还不到时候,这个少年能跑算他的本事,若是跑不了,我也没办法。”
方登城骂骂咧咧的道:“老子回去找他理论去,十万雄兵在手里还怕这个怕那个,什么货色!”
城主挥袖扇了扇身前的粉尘,道:“药就这一包,浪费了就没了。你要回去我不拦你,但你如果将那个少年藏在府里,玉剑门的人第一个查的就是你,不要害人害己。”
方登城恨恨的出了城主府。
走出大堂时,回头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娘希匹!”
约过了盏茶时分,城主一脸阴郁几乎凝成了实质,他一巴掌将大案上的茶杯拍成粉末,猛地弹身而起。
……
少年读书人没有出城。
当然,也没有回瓦罐巷。
他猜测瓦罐巷现在应该会被重点盯住,自己去反而是害了那几个孩子。
至于没有出城的原因,很简单。
他在等人。
玉剑门,孙云。
死了的孙山固然可恨,但他不过是一个小卒子,真正的首恶在玉剑门里。
少年读书人当然不觉得自己上玉剑山能同这个孙云讲上一遭道理。
那不太现实。
与讨剑不同,这是桩要命的道理。
原本打算用先生的名号上山讨剑,就算讨不着,总算是讲过道理了,给不给则可以再说,即便再久些,他也等得起。
唯有这样,少年读书人才自觉能对得起老头头儿赠剑。
也不至于有生命之危。
这是少年读书人能想出来的最稳妥的做法,就像他对陈青说的,他还要为先生取水,不会把命搁在玉剑山上。
现在则不同。
又要讲一桩道理。
一桩妇人为了守住蛟珠而丧命的道理,还有不知道是不是被扣了黑锅谋了命的李姓男人的道理,以及瓦罐巷四个小萝卜头的家人为何暴亡的道理。
一切的根源都在这个孙云身上。
少年读书人自觉不能走。
他在城南的城楼上。
这里很热闹,许多白衣以及青衣剑客喜欢在城楼上登高远望。
少年读书人站在这里不会突兀。
同样的,狐岐城的士卒也没胆子来找这些个人的麻烦。
城门已经禁严,进出要严加核实,城墙外围了一圈的士卒驻守。
看来他们是知道自己没有出城的。
不过少年读书人不急,他本就没准备走。
他也在登高远望,望着城南的方向。
……
到了傍晚时分。
城里点起了不少五颜六色的冰灯。
这是狐岐城冬至的风俗。
家家户户包饺子,吃饺子,再在门口点上一盏抹上姜黄汁、菠菜汁或者红苋菜汁的冰灯。
那滋味儿……
打眼一瞅。
绝了!
许多青衣白衣也在等这一刻,其实是为了看个新鲜。
少年读书人坐在城楼垛子上,手里揣着大红葫芦,里面装进去了些寻常酒水。
可惜今日已经买过消骨,不然该装上半斤消骨,那样更有滋味。
少年读书人喝了大约得有两个时辰的酒。
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虽然每次喝得都不多,但这样累积下来,也已经大醉过去了。
少年读书人口里默默念诵着书文。
城南明暗交界有微弱的剑气,汹汹北上,隐约间可以看到踏步而来的一袭青布衣。
少年读书人双手一抚,灌了口酒,浩然气顿生。
少年读书人不算剑客,看着其实也不像气度高华的读书人,但这个时候,酩酊大醉的他倒真想做些他觉得像是读书人做的事情来。
或许也是先生说的读书人风流。
他取下腰间的琴剑,手指轻轻地敲击在剑身上,如那日凌晨正冠山上的大河空悬。
口中带着怒溪小调轻轻哼起了学到的句子。
“羔羊啊~且缝嘞……素丝五总哟……”
“委蛇嘛~委蛇喽……退食自公喂……”
城头上青衣白衣的目光尽数落到了这个读书人身上。
青衣多是不解。
白衣们则心领神会的笑了起来,悉数轻轻拍起手掌,他们不会山间小调,只是跟着轻轻念诵。
城外的一身凌厉的青布衣更快了。
满面潮红的少年读书人乐不可支的高声唱了起来。
青衣和白衣,听我弹剑如鼓鼙。
风流麻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