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冰虫
“冷。”李非凡暗叫了一声。
这冷，远非严冬腊月之冷，而是彻骨钻心的冷，是来自幽暗深处的冷，这冷唤醒了他对童年极北的回忆。
李非凡小心翼翼地举起了两瓣晶莹剔透的白玉壁，白光随即照亮了四周，身旁的刘桂言歪着头靠在墙上，依旧闭着眼睛。
他抬起右手腕，之前的针刺感似乎消失了，但小臂里总觉得有些异样。
李非凡把右手臂放在白玉壁下仔细照着，突然看见右手臂的肌肤下似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那东西细细的、竟有一根食指长！他差点喊了出来，左手扔掉了白玉壁，朝右臂上那条虫所在的位置重重拍去。
啪的一声，右手臂被他自己打得红成了一片，再看那东西刺溜一下窜上了上臂！
李非凡蹭地站了起来，盯着右上臂上那条还在蠕动的虫。
这是什么？他回想起刚才玉壁里飞出的那条像飞虫一样的东西，难道是玉壁里的虫从他手腕里钻进了手臂？
他小心翼翼翻转手腕查看着，拇指下方的手腕处，赫然出现了一个深红色的点，从小臂到上臂，自己的右手臂仿佛有一串冰珠滑过一样，不痛，但奇痒无比。
它在动，这虫还是活的！
长这么大，李非凡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他用半瓣白玉壁照着右臂，睁大眼睛盯着手臂，果然是一条虫！一条无色透明的虫！
他用右手紧握白玉壁，左掌立起，掌根压在那虫前方的手臂上，然后往下推着肌肤，他想把它从手腕里赶出去。
那虫似乎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阻挡了它前行的路，停了下来。李非凡的手掌也停了下来，与那虫对峙了一会。
见那虫没有后退的迹象，李非凡将手掌紧紧压着手臂朝下推去。
就在手掌掌根要触碰到那虫的一瞬间，李非凡惊奇地发现虫不见了。那条无色透明的虫就在他眼皮底下突然消失了。
李非凡用左手来回揉着整条右臂，那虫确实不见了，再看右手腕，红点还在，也没发现有什么东西钻出去的痕迹。
“不会是自己的错觉吧。”李非凡暗暗嘀咕着。
李非凡把另一瓣白玉壁也捡了起来，看着两瓣玉壁，这才发现两瓣玉壁上下两头都有一条细缝，位置正好能对上，照着看去，细缝入口光洁无暇，除了深不见底的白色外没有任何异物。
他又试着将两瓣玉壁合拢，能对上，但却怎么都合不住。
看着手里这两瓣大小相同的白玉壁，李非凡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这时，他觉得右手臂又痒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动，但从肌肤上完全看不出来。
他使劲甩了甩手，有什么东西迅速从手臂窜上了他的右肩，现在右肩开始痒了。
李非凡急忙用手拍打自己的右肩，那东西在里面似乎感觉到了，又疾速逃开了，从右肩迅速滑过从他的锁骨，钻入了左肩，接着又到了左臂，所经之处，又痒又麻。
是那虫在他身体里乱窜！
李非凡不知所措地站着，竖起白玉壁的细缝，对着右手腕照着，这虫是从白玉壁飞出来的，那就还得想办法引它从手腕里回去。
可照了半天，手腕的红点没有任何变化，那条虫却又从手臂钻到到了他的周身上下，李非凡想抓痒却挠不到痒的地方，急得他用白玉壁在身上来回敲打着。
这时，对面的墙头突然闪了一下，一开始李非凡以为是白玉璧的亮光打在墙头上的反光，可墙头上出现了一片片不规则的亮光。
只见墙头上闪动的是一串串符号，上下左右或连着的或隔着很远的符号，这些符号像是一连串跳动着的蝌蚪一般，晃得他眼睛发花。
他定睛看去，发现那墙头上竟然有一个正在跳舞的人形图案，一个小人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前胸，另一只手的手里像是拿着一瓣圆形的盘子，小人的左脚朝后提着，右脚腾空飞起，动作看着十分别扭。
李非凡正感觉前胸奇痒无比，看到小人的样子，不自觉地照着样子比划了起来，他一只手平举着捏着两瓣白玉璧，另一手也抓住前胸挠了起来，左脚提着，右脚踩在地上，但却无论如何飞不起来。
霎那间，李非凡只觉那虫突然从前胸疾速穿过腹部，钻入了他的大腿，整条腿像是被针扎一样，他感觉身体的每个毛孔都被打开了，足底仿佛踩在了刀尖阵上，一阵钻心地痛，他猛地抬起右脚……。
接下去的事，让李非凡瞠目结舌起来，他的身体竟悬在了半空，似乎有几百条小虫从他身体里四散射出，在成百上千股气流的挤压下，他猛地被冲上了床架，头几乎撞到了屋顶。
李非凡朝下看去，他的双脚踩在了床顶的木架上，对面窗下，刘桂言仍坐着那里一动不动。
他怎么会飞上床架的？李非凡诧异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他感觉不到虫子在身体里蠕动了，难道那虫子已经离开他身体了！
是因为墙上那个小人，他又举起手里的白玉壁去找那堵墙上的小人，白玉壁从上到下照遍了屋子。
四面墙头和屋顶的墙面上竟有十来个小人在白玉壁的光照下舞动起来。
他逐个数了起来，一、二、三、四、五……，一共是九个小人。
只要离开白玉壁的光照，这些小人就只是一串串普通的符号和文字，只有在白玉壁下，才会显出小人的图形，且每个小人的动作都不一样。
他站在床顶上，找到刚才自己模仿的那个小人，又照着它的动作做了一遍，但这次身体却没有飞出去。
就在他奇怪的时候，他的腹部又痒了起来，是那条虫又出现了！
他一边用手使劲抓着腹部挠痒，一边搜寻着这九个小人，门口墙面上有一个单手抓着腹部的小人，两条腿一条横着，一条腿竖着，另一只手穿过竖着的腿间，反向朝上伸着。
李非凡照着小人的样子做着，正寻思着握着白玉壁的手如何穿过竖着的腿间，那虫瞬间从腹部窜入手臂，手臂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疾速插向了竖着的腿间……。
“不可能，不可能。”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离开了房顶，等落到地上，才发现撑地的竟然自己的单手，另一只手紧紧握着白玉壁，自己的双腿横竖交叉着竖在半空。
麻痒的感觉又似乎消失了！
李非凡诧异地观察着四周，整个屋子倒了过来，他的目光来回看着对面墙上还在闪动的小人，倒立着看刚才那两个小人，他发现又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姿势。
就这样，他又按照小人倒立的姿势做了一遍，每次在做最后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姿势前，身体里的虫都出现，并引着他做完那不可思议的最后一个动作。
他又反复做了一遍这两个小人的姿势，直到把正立倒立的姿势全部练熟。
原来这些小人就是教他如何解痒用的，难道百里牧云教主知道有人会被这玉壁里飞出来的虫钻入身体？还是他也尝过这个滋味，所以才研究出了这个解痒的方法？
李非凡盘腿坐在了地上，他将两瓣白玉璧放在了身前的地方，让它们的亮光能照满屋子。
一个九个小人，依次抓着胸、腹、背、左右手、左右腿、头、臀部，百里牧云教主把那虫在身体里蠕动的主要部位都列出来了，只要记住着几个动作，那就不怕痒了，可是倒着的动作又是什么意思了？
李非凡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记住这十八个姿势，再想办法把这虫子从身体里赶出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他把十八个姿势全部练熟，窗外已现出了微光。
天快亮了。
李非凡渐渐感觉不到身体里的麻痒了，莫不是这虫死在他身体里了？
他依次看着墙上九个小人边上的符号，终于在一个小人周边看到了两个字：冰虫。
李非凡把冰虫周围的百来个字连起来读了几遍，又从墙顶开始，把这半边墙上所有的文字读了一遍。
窗外亮了起来。
不知不觉之间，房间里的光线起了变化。
书架下方的地上，刘桂言扔在地上的那个玉壁陡然进入了他的视线。
李非凡突然想到，阮广就给他的这块玉壁里竟然藏着条虫子，那屋子里的那块玉壁会不会也是这样的！
他想站起身来去捡那块玉壁，突然右足底有什么东西疾速窜起，那个麻痒的感觉又来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单手已抓住了右腿，牵着身体朝外弹射出去，他用的就是刚学会的那十八个姿势之一。
一瞬间，他感觉脑袋像裂开一样，一股气流刺得眼睛痛得流出了眼泪。
等缓过神来，他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书架前，离开刚才站的位置足足有一丈开外，自己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正是之前在地上躺着的刘桂言扔下的玉壁。
“非凡哥哥。”刘桂言喊了一声。
“你醒了。”李非凡有些尴尬地看着刘桂言，此刻，他单腿着地，一只手捏着玉壁，另一只手绕到后脑勺后伸着。
“你在干嘛？”刘桂言惊讶地看着他。
“没，没干嘛。”李非凡赶紧恢复到了正常的站立姿势。
刘桂言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地上分成两瓣的白玉壁，又上上下下打量着李非凡，“你打开玉壁了？”
见刘桂言低头要去拿地上的白玉壁，李非凡赶紧一个健步上前，拦住了刘桂言。
“小心。”
“什么小心？”
“我怕这玉壁里有虫子飞出来。”
“怎么会有虫子飞出来。非凡哥哥，这玉壁里面怎么还套着玉壁，不过，还是不亮的，这是阮伯伯给你的玉壁吗？”刘桂言指着地上的白玉壁。
李非凡这才发现白玉壁已经不闪光了，他又看了一眼四周和屋顶的墙，那九个小人消失了，满墙依旧是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符号。
“是阮伯伯给的，我打开后一晚上都亮着，你醒了后才不亮的。”
刘桂言看了一眼窗户，“是天亮了，它才不亮的。非凡哥哥，你一晚上没睡？”
“呃，没睡。”
“没睡？那你在干什么？”
“我，在看墙上的小人，还有字。”
“小人？哪来的小人。”刘桂言看着屋子四周的墙。
李非凡便把晚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刘桂言听完后惊讶不已，“非凡哥哥，你怎么知道你身体里的东西叫冰虫？”
李非凡指了指自己后半夜看的墙头，“那上面说的。”
“上面说的是什么？你快讲给我听。”
“嗯。写这些字的应该就是百里牧云教主，他说极北有一种不死的虫子，叫冰虫，它只存在于千年冰层。在极北，经常有罗刹人拿着他们那里的皮货和珍宝来交换粮食和铁器，百里教主是从罗刹人那里获得的白玉壁，一共是两对，他来长秋寺来的时候一直带在身上。”
说到这里，李非凡看了看手里的没有掰开的玉壁和地上那对被掰成两瓣的白玉壁。
“那就是它们了，难怪长得一模一样。”刘桂言点了点头。
“百里教主说冰虫在罗刹人那里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已经有上百年没有发现冰虫了，一条冰虫可以存活上千年不死。罗刹人为找寻冰虫可以牺牲一切。按照百里教主说的冰虫的样子，在我身体里的应当就是冰虫。”
“冰虫有什么用处？他们如此不惜代价。”刘桂言边说边看着李非凡的身体，她想象不出那条无色透明的冰虫是怎么从玉壁里飞出来钻进李非凡身体里的。
“按照百里教主的说法，冰虫是鬼母产的卵，其实就是在没法长大的鬼母。”
“鬼母又是什么？”刘桂言依稀记得李非凡说起过鬼母。
“鬼母是极北速度最快的鱼，它的头上有飞叉，捕捉小鱼小虾的速度比人眨眼睛还快十倍。仲爷爷有一门速度天下无敌的武功，鬼母三式，用的就是它的名字，仲爷爷说等我练好了熊三式，就教我鬼母三式。”
“那在你身体里的真的是冰虫？”
“百里教主说他带来长秋寺的这两对玉壁，是一个罗刹族长送给他的，因为他救了他，作为回报，这个族长送了他这两对玉壁，族长说这两对玉壁里有一个藏着一条冰虫，但没有说另一个里面是什么，说若是与冰虫同存一体，便可获得三多神的庇佑。”
“同存一体是什么意思？”
“百里教主说若是食用便是一死一生，若不食用，那就如极北的神鱼生吞小鱼小虾一样，让小鱼小虾在神鱼肚子里继续活着，那便算是同存一体了。”
“那百里教主有没有说冰虫钻进人身体里会怎样吗？”
李非凡摇了摇头，“我刚才虽然看得不是太仔细，但肯定没有说钻进身体的冰虫会怎样。”
“依我看，百里教主肯定是和非凡哥哥一样，冰虫活体入身了，不然不会画这些图来教你怎么解痒。”
“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这玉壁除了藏冰虫外，就是还能照出九个小人，真不知道百里教主是怎么画上去的，而且他费了这么大力气，隐藏了这些小人，就算看得懂极北字，若没有玉壁也无用，即便有了玉壁，但没能掰开玉壁，也是枉然。要有这么多机缘巧合，才能与冰虫同体。”
“可我不喜欢冰虫在身体里，要是能让它出去就好了。”
“百里教主有没有说他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两块玉壁，一块在阮伯伯这，一块在这屋子里。”
“百里教主说他要把玉壁给天闻代王的。”李非凡不太肯定地看着刘桂言。
“代王萧懋。”刘桂言脱口而出。
“那符号画的是一顶帽子，一个皇族，我猜想是戴的意思，戴和代同音，所以我估计是代王。”
“非凡哥哥，你还挺聪明的。”
李非凡第一次听到有人夸他聪明，不由得脸一红。
“百里教主带着玉壁来找代王，到底是为什么？又为何到长秋寺来找他，难道此时代王已经被关在这里了？”
“并非如此。我读了百里教主写的原话里，似乎是百里教主被关在了这里，代王来看他。”
刘桂言想了一会，“要是这样的话，那这屋子原本是代王造了给百里教主住的，可这里明明是关人的地方，百里教主武功天下第一，谁又能囚禁他。”
“嗯，代王现在成了疯王了，否则问他便知道了。”
“阮伯伯肯定知道，否则他手里不会有玉壁，说不定两块玉壁都在他手里，他在这里放了一块，另一块留在了身边。”
“刘姑娘说的对，墙上的字太多了，我是先找了有冰虫和玉壁的字样，那片墙上讲到了，百里教主把两对玉壁都给了阮伯伯。”李非凡指了指边上半边墙上的符号。
“非凡哥哥，我猜百里教主和代王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谈，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没有谈成，结果一个成了疯王，一个没有活着离开这里，百里教主定是在临死前把所有的事写在了这墙上。”
“那会是什么事？”
“百里教主有没有提到过蓝血怪？”
“我还没看到。”
“嗯，非凡哥哥，昨晚发生的事，还有刚才说的，你不要和弹球老头讲。”
“可这不是说好的吗，我告诉他墙上字的意思，他教我武功，我们联手打败蓝血人。”
“你傻呀，非凡哥哥，这墙上压根就不是武功秘籍，只有解痒小人，弹球老头万一知道冰虫有长生不老的功效，还在你身上有活体，你不怕他生吃了你？”
李非凡吓了一跳，“龙爷爷为什么要吃我？人怎么可以吃人。”
“为了长生不老，罗刹人况且可以牺牲一切，更何况我们，再说，弹球老头为了杀蓝血怪废了两条腿，要是让他知道吃冰虫能长生不老，你以为他干不出那事？”
“那我不说，可要是他问我呢？”
“你不要讲，不管他怎么问你，你就说昨晚你睡着了。”
“可我没有睡呀。”
刘桂言叹了口气，“非凡哥哥，这世上你最听谁的话？”
“仲爷爷。”
“为什么最听他的？”
“是仲爷爷带我来的天闻，还教了我武功。”
“你可记得弹球老头怎么说你仲爷爷的？”
李非凡皱起了眉头。
“非凡哥哥，你仲爷爷要造冰船，是不是为了去极北。”
“嗯。”李非凡使劲点了点头。
“墙上的字若真是百里牧云教主写的，是不是一定和极北有关。”
“嗯。”李非凡又重重点了点头。
“你不想看到仲爷爷生气吧？”
李非凡摇了摇头。
“弹球老头和你仲爷爷都是四大宗师，他可看不起你仲爷爷，要是仲爷爷知道你把墙上百里牧云教主写的东西先告诉了弹球老头，你觉得他会生气吗？”
李非凡点了点头。
“那你还要说给弹球老头听吗？”
李非凡摇了摇头，又道，“要是龙爷爷问我，我不能不说实话的。”
“只要你把墙上所有的内容告诉我，弹球老头问起你来，你说已经全部告诉我了，让我转告他，不算骗他吧。”
李非凡想了一会，点了点头，“不算。”
“嗯，那我们说定了，非凡哥哥，你答应我了，关于这屋子里的一切，你就只和我说。”
“嗯。”
“拉勾。”刘桂言伸出小指头来。
李非凡也伸出了小指头。
两个人的手指勾在了一起。
“两个小娃子，一晚上还嫌没亲热够，天都亮了还在卿卿我我的。”
窗外传来龙傲生的声音。
刘桂言指了指地上的白玉壁，朝着李非凡做了个手势。
李非凡会意，捡起两瓣白玉璧装入了地上被扯开的外壳里，他用力将外壳合在了一起，塞入了怀中。
刘桂言这才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弹球老头，你怎么偷听我们说话。”
“我哪有偷听，平日里我都是这时候起来琢磨这墙上的符号的，现在天都亮了，你们还关着门窗，这不是卿卿我我没完没了吗？”
“呸。”刘桂言满脸绯红，朝着龙傲天啐了一口。
龙傲生已经坐在了窗沿下，见刘桂言开了窗，便伸出头来，朝屋子里张望着。
“哟，你们两人没睡床上啊，这一晚上就干坐着？”
“龙爷爷早，我和刘姑娘没一起睡床上。”
“傻小子，还刘姑娘刘姑娘的，不叫媳妇也得换个叫法了。”
“弹球老头，你管那么多。”
“哈哈，还总护着你男人。傻小子，你晚上读了墙上的字了吗？”
“嗯。”李非凡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刘桂言，突然觉得她特别好看，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冷，远非严冬腊月之冷，而是彻骨钻心的冷，是来自幽暗深处的冷，这冷唤醒了他对童年极北的回忆。
李非凡小心翼翼地举起了两瓣晶莹剔透的白玉壁，白光随即照亮了四周，身旁的刘桂言歪着头靠在墙上，依旧闭着眼睛。
他抬起右手腕，之前的针刺感似乎消失了，但小臂里总觉得有些异样。
李非凡把右手臂放在白玉壁下仔细照着，突然看见右手臂的肌肤下似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那东西细细的、竟有一根食指长！他差点喊了出来，左手扔掉了白玉壁，朝右臂上那条虫所在的位置重重拍去。
啪的一声，右手臂被他自己打得红成了一片，再看那东西刺溜一下窜上了上臂！
李非凡蹭地站了起来，盯着右上臂上那条还在蠕动的虫。
这是什么？他回想起刚才玉壁里飞出的那条像飞虫一样的东西，难道是玉壁里的虫从他手腕里钻进了手臂？
他小心翼翼翻转手腕查看着，拇指下方的手腕处，赫然出现了一个深红色的点，从小臂到上臂，自己的右手臂仿佛有一串冰珠滑过一样，不痛，但奇痒无比。
它在动，这虫还是活的！
长这么大，李非凡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他用半瓣白玉壁照着右臂，睁大眼睛盯着手臂，果然是一条虫！一条无色透明的虫！
他用右手紧握白玉壁，左掌立起，掌根压在那虫前方的手臂上，然后往下推着肌肤，他想把它从手腕里赶出去。
那虫似乎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阻挡了它前行的路，停了下来。李非凡的手掌也停了下来，与那虫对峙了一会。
见那虫没有后退的迹象，李非凡将手掌紧紧压着手臂朝下推去。
就在手掌掌根要触碰到那虫的一瞬间，李非凡惊奇地发现虫不见了。那条无色透明的虫就在他眼皮底下突然消失了。
李非凡用左手来回揉着整条右臂，那虫确实不见了，再看右手腕，红点还在，也没发现有什么东西钻出去的痕迹。
“不会是自己的错觉吧。”李非凡暗暗嘀咕着。
李非凡把另一瓣白玉壁也捡了起来，看着两瓣玉壁，这才发现两瓣玉壁上下两头都有一条细缝，位置正好能对上，照着看去，细缝入口光洁无暇，除了深不见底的白色外没有任何异物。
他又试着将两瓣玉壁合拢，能对上，但却怎么都合不住。
看着手里这两瓣大小相同的白玉壁，李非凡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这时，他觉得右手臂又痒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动，但从肌肤上完全看不出来。
他使劲甩了甩手，有什么东西迅速从手臂窜上了他的右肩，现在右肩开始痒了。
李非凡急忙用手拍打自己的右肩，那东西在里面似乎感觉到了，又疾速逃开了，从右肩迅速滑过从他的锁骨，钻入了左肩，接着又到了左臂，所经之处，又痒又麻。
是那虫在他身体里乱窜！
李非凡不知所措地站着，竖起白玉壁的细缝，对着右手腕照着，这虫是从白玉壁飞出来的，那就还得想办法引它从手腕里回去。
可照了半天，手腕的红点没有任何变化，那条虫却又从手臂钻到到了他的周身上下，李非凡想抓痒却挠不到痒的地方，急得他用白玉壁在身上来回敲打着。
这时，对面的墙头突然闪了一下，一开始李非凡以为是白玉璧的亮光打在墙头上的反光，可墙头上出现了一片片不规则的亮光。
只见墙头上闪动的是一串串符号，上下左右或连着的或隔着很远的符号，这些符号像是一连串跳动着的蝌蚪一般，晃得他眼睛发花。
他定睛看去，发现那墙头上竟然有一个正在跳舞的人形图案，一个小人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前胸，另一只手的手里像是拿着一瓣圆形的盘子，小人的左脚朝后提着，右脚腾空飞起，动作看着十分别扭。
李非凡正感觉前胸奇痒无比，看到小人的样子，不自觉地照着样子比划了起来，他一只手平举着捏着两瓣白玉璧，另一手也抓住前胸挠了起来，左脚提着，右脚踩在地上，但却无论如何飞不起来。
霎那间，李非凡只觉那虫突然从前胸疾速穿过腹部，钻入了他的大腿，整条腿像是被针扎一样，他感觉身体的每个毛孔都被打开了，足底仿佛踩在了刀尖阵上，一阵钻心地痛，他猛地抬起右脚……。
接下去的事，让李非凡瞠目结舌起来，他的身体竟悬在了半空，似乎有几百条小虫从他身体里四散射出，在成百上千股气流的挤压下，他猛地被冲上了床架，头几乎撞到了屋顶。
李非凡朝下看去，他的双脚踩在了床顶的木架上，对面窗下，刘桂言仍坐着那里一动不动。
他怎么会飞上床架的？李非凡诧异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他感觉不到虫子在身体里蠕动了，难道那虫子已经离开他身体了！
是因为墙上那个小人，他又举起手里的白玉壁去找那堵墙上的小人，白玉壁从上到下照遍了屋子。
四面墙头和屋顶的墙面上竟有十来个小人在白玉壁的光照下舞动起来。
他逐个数了起来，一、二、三、四、五……，一共是九个小人。
只要离开白玉壁的光照，这些小人就只是一串串普通的符号和文字，只有在白玉壁下，才会显出小人的图形，且每个小人的动作都不一样。
他站在床顶上，找到刚才自己模仿的那个小人，又照着它的动作做了一遍，但这次身体却没有飞出去。
就在他奇怪的时候，他的腹部又痒了起来，是那条虫又出现了！
他一边用手使劲抓着腹部挠痒，一边搜寻着这九个小人，门口墙面上有一个单手抓着腹部的小人，两条腿一条横着，一条腿竖着，另一只手穿过竖着的腿间，反向朝上伸着。
李非凡照着小人的样子做着，正寻思着握着白玉壁的手如何穿过竖着的腿间，那虫瞬间从腹部窜入手臂，手臂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疾速插向了竖着的腿间……。
“不可能，不可能。”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离开了房顶，等落到地上，才发现撑地的竟然自己的单手，另一只手紧紧握着白玉壁，自己的双腿横竖交叉着竖在半空。
麻痒的感觉又似乎消失了！
李非凡诧异地观察着四周，整个屋子倒了过来，他的目光来回看着对面墙上还在闪动的小人，倒立着看刚才那两个小人，他发现又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姿势。
就这样，他又按照小人倒立的姿势做了一遍，每次在做最后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姿势前，身体里的虫都出现，并引着他做完那不可思议的最后一个动作。
他又反复做了一遍这两个小人的姿势，直到把正立倒立的姿势全部练熟。
原来这些小人就是教他如何解痒用的，难道百里牧云教主知道有人会被这玉壁里飞出来的虫钻入身体？还是他也尝过这个滋味，所以才研究出了这个解痒的方法？
李非凡盘腿坐在了地上，他将两瓣白玉璧放在了身前的地方，让它们的亮光能照满屋子。
一个九个小人，依次抓着胸、腹、背、左右手、左右腿、头、臀部，百里牧云教主把那虫在身体里蠕动的主要部位都列出来了，只要记住着几个动作，那就不怕痒了，可是倒着的动作又是什么意思了？
李非凡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记住这十八个姿势，再想办法把这虫子从身体里赶出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他把十八个姿势全部练熟，窗外已现出了微光。
天快亮了。
李非凡渐渐感觉不到身体里的麻痒了，莫不是这虫死在他身体里了？
他依次看着墙上九个小人边上的符号，终于在一个小人周边看到了两个字：冰虫。
李非凡把冰虫周围的百来个字连起来读了几遍，又从墙顶开始，把这半边墙上所有的文字读了一遍。
窗外亮了起来。
不知不觉之间，房间里的光线起了变化。
书架下方的地上，刘桂言扔在地上的那个玉壁陡然进入了他的视线。
李非凡突然想到，阮广就给他的这块玉壁里竟然藏着条虫子，那屋子里的那块玉壁会不会也是这样的！
他想站起身来去捡那块玉壁，突然右足底有什么东西疾速窜起，那个麻痒的感觉又来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单手已抓住了右腿，牵着身体朝外弹射出去，他用的就是刚学会的那十八个姿势之一。
一瞬间，他感觉脑袋像裂开一样，一股气流刺得眼睛痛得流出了眼泪。
等缓过神来，他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书架前，离开刚才站的位置足足有一丈开外，自己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正是之前在地上躺着的刘桂言扔下的玉壁。
“非凡哥哥。”刘桂言喊了一声。
“你醒了。”李非凡有些尴尬地看着刘桂言，此刻，他单腿着地，一只手捏着玉壁，另一只手绕到后脑勺后伸着。
“你在干嘛？”刘桂言惊讶地看着他。
“没，没干嘛。”李非凡赶紧恢复到了正常的站立姿势。
刘桂言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地上分成两瓣的白玉壁，又上上下下打量着李非凡，“你打开玉壁了？”
见刘桂言低头要去拿地上的白玉壁，李非凡赶紧一个健步上前，拦住了刘桂言。
“小心。”
“什么小心？”
“我怕这玉壁里有虫子飞出来。”
“怎么会有虫子飞出来。非凡哥哥，这玉壁里面怎么还套着玉壁，不过，还是不亮的，这是阮伯伯给你的玉壁吗？”刘桂言指着地上的白玉壁。
李非凡这才发现白玉壁已经不闪光了，他又看了一眼四周和屋顶的墙，那九个小人消失了，满墙依旧是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符号。
“是阮伯伯给的，我打开后一晚上都亮着，你醒了后才不亮的。”
刘桂言看了一眼窗户，“是天亮了，它才不亮的。非凡哥哥，你一晚上没睡？”
“呃，没睡。”
“没睡？那你在干什么？”
“我，在看墙上的小人，还有字。”
“小人？哪来的小人。”刘桂言看着屋子四周的墙。
李非凡便把晚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刘桂言听完后惊讶不已，“非凡哥哥，你怎么知道你身体里的东西叫冰虫？”
李非凡指了指自己后半夜看的墙头，“那上面说的。”
“上面说的是什么？你快讲给我听。”
“嗯。写这些字的应该就是百里牧云教主，他说极北有一种不死的虫子，叫冰虫，它只存在于千年冰层。在极北，经常有罗刹人拿着他们那里的皮货和珍宝来交换粮食和铁器，百里教主是从罗刹人那里获得的白玉壁，一共是两对，他来长秋寺来的时候一直带在身上。”
说到这里，李非凡看了看手里的没有掰开的玉壁和地上那对被掰成两瓣的白玉壁。
“那就是它们了，难怪长得一模一样。”刘桂言点了点头。
“百里教主说冰虫在罗刹人那里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已经有上百年没有发现冰虫了，一条冰虫可以存活上千年不死。罗刹人为找寻冰虫可以牺牲一切。按照百里教主说的冰虫的样子，在我身体里的应当就是冰虫。”
“冰虫有什么用处？他们如此不惜代价。”刘桂言边说边看着李非凡的身体，她想象不出那条无色透明的冰虫是怎么从玉壁里飞出来钻进李非凡身体里的。
“按照百里教主的说法，冰虫是鬼母产的卵，其实就是在没法长大的鬼母。”
“鬼母又是什么？”刘桂言依稀记得李非凡说起过鬼母。
“鬼母是极北速度最快的鱼，它的头上有飞叉，捕捉小鱼小虾的速度比人眨眼睛还快十倍。仲爷爷有一门速度天下无敌的武功，鬼母三式，用的就是它的名字，仲爷爷说等我练好了熊三式，就教我鬼母三式。”
“那在你身体里的真的是冰虫？”
“百里教主说他带来长秋寺的这两对玉壁，是一个罗刹族长送给他的，因为他救了他，作为回报，这个族长送了他这两对玉壁，族长说这两对玉壁里有一个藏着一条冰虫，但没有说另一个里面是什么，说若是与冰虫同存一体，便可获得三多神的庇佑。”
“同存一体是什么意思？”
“百里教主说若是食用便是一死一生，若不食用，那就如极北的神鱼生吞小鱼小虾一样，让小鱼小虾在神鱼肚子里继续活着，那便算是同存一体了。”
“那百里教主有没有说冰虫钻进人身体里会怎样吗？”
李非凡摇了摇头，“我刚才虽然看得不是太仔细，但肯定没有说钻进身体的冰虫会怎样。”
“依我看，百里教主肯定是和非凡哥哥一样，冰虫活体入身了，不然不会画这些图来教你怎么解痒。”
“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这玉壁除了藏冰虫外，就是还能照出九个小人，真不知道百里教主是怎么画上去的，而且他费了这么大力气，隐藏了这些小人，就算看得懂极北字，若没有玉壁也无用，即便有了玉壁，但没能掰开玉壁，也是枉然。要有这么多机缘巧合，才能与冰虫同体。”
“可我不喜欢冰虫在身体里，要是能让它出去就好了。”
“百里教主有没有说他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两块玉壁，一块在阮伯伯这，一块在这屋子里。”
“百里教主说他要把玉壁给天闻代王的。”李非凡不太肯定地看着刘桂言。
“代王萧懋。”刘桂言脱口而出。
“那符号画的是一顶帽子，一个皇族，我猜想是戴的意思，戴和代同音，所以我估计是代王。”
“非凡哥哥，你还挺聪明的。”
李非凡第一次听到有人夸他聪明，不由得脸一红。
“百里教主带着玉壁来找代王，到底是为什么？又为何到长秋寺来找他，难道此时代王已经被关在这里了？”
“并非如此。我读了百里教主写的原话里，似乎是百里教主被关在了这里，代王来看他。”
刘桂言想了一会，“要是这样的话，那这屋子原本是代王造了给百里教主住的，可这里明明是关人的地方，百里教主武功天下第一，谁又能囚禁他。”
“嗯，代王现在成了疯王了，否则问他便知道了。”
“阮伯伯肯定知道，否则他手里不会有玉壁，说不定两块玉壁都在他手里，他在这里放了一块，另一块留在了身边。”
“刘姑娘说的对，墙上的字太多了，我是先找了有冰虫和玉壁的字样，那片墙上讲到了，百里教主把两对玉壁都给了阮伯伯。”李非凡指了指边上半边墙上的符号。
“非凡哥哥，我猜百里教主和代王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谈，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没有谈成，结果一个成了疯王，一个没有活着离开这里，百里教主定是在临死前把所有的事写在了这墙上。”
“那会是什么事？”
“百里教主有没有提到过蓝血怪？”
“我还没看到。”
“嗯，非凡哥哥，昨晚发生的事，还有刚才说的，你不要和弹球老头讲。”
“可这不是说好的吗，我告诉他墙上字的意思，他教我武功，我们联手打败蓝血人。”
“你傻呀，非凡哥哥，这墙上压根就不是武功秘籍，只有解痒小人，弹球老头万一知道冰虫有长生不老的功效，还在你身上有活体，你不怕他生吃了你？”
李非凡吓了一跳，“龙爷爷为什么要吃我？人怎么可以吃人。”
“为了长生不老，罗刹人况且可以牺牲一切，更何况我们，再说，弹球老头为了杀蓝血怪废了两条腿，要是让他知道吃冰虫能长生不老，你以为他干不出那事？”
“那我不说，可要是他问我呢？”
“你不要讲，不管他怎么问你，你就说昨晚你睡着了。”
“可我没有睡呀。”
刘桂言叹了口气，“非凡哥哥，这世上你最听谁的话？”
“仲爷爷。”
“为什么最听他的？”
“是仲爷爷带我来的天闻，还教了我武功。”
“你可记得弹球老头怎么说你仲爷爷的？”
李非凡皱起了眉头。
“非凡哥哥，你仲爷爷要造冰船，是不是为了去极北。”
“嗯。”李非凡使劲点了点头。
“墙上的字若真是百里牧云教主写的，是不是一定和极北有关。”
“嗯。”李非凡又重重点了点头。
“你不想看到仲爷爷生气吧？”
李非凡摇了摇头。
“弹球老头和你仲爷爷都是四大宗师，他可看不起你仲爷爷，要是仲爷爷知道你把墙上百里牧云教主写的东西先告诉了弹球老头，你觉得他会生气吗？”
李非凡点了点头。
“那你还要说给弹球老头听吗？”
李非凡摇了摇头，又道，“要是龙爷爷问我，我不能不说实话的。”
“只要你把墙上所有的内容告诉我，弹球老头问起你来，你说已经全部告诉我了，让我转告他，不算骗他吧。”
李非凡想了一会，点了点头，“不算。”
“嗯，那我们说定了，非凡哥哥，你答应我了，关于这屋子里的一切，你就只和我说。”
“嗯。”
“拉勾。”刘桂言伸出小指头来。
李非凡也伸出了小指头。
两个人的手指勾在了一起。
“两个小娃子，一晚上还嫌没亲热够，天都亮了还在卿卿我我的。”
窗外传来龙傲生的声音。
刘桂言指了指地上的白玉壁，朝着李非凡做了个手势。
李非凡会意，捡起两瓣白玉璧装入了地上被扯开的外壳里，他用力将外壳合在了一起，塞入了怀中。
刘桂言这才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弹球老头，你怎么偷听我们说话。”
“我哪有偷听，平日里我都是这时候起来琢磨这墙上的符号的，现在天都亮了，你们还关着门窗，这不是卿卿我我没完没了吗？”
“呸。”刘桂言满脸绯红，朝着龙傲天啐了一口。
龙傲生已经坐在了窗沿下，见刘桂言开了窗，便伸出头来，朝屋子里张望着。
“哟，你们两人没睡床上啊，这一晚上就干坐着？”
“龙爷爷早，我和刘姑娘没一起睡床上。”
“傻小子，还刘姑娘刘姑娘的，不叫媳妇也得换个叫法了。”
“弹球老头，你管那么多。”
“哈哈，还总护着你男人。傻小子，你晚上读了墙上的字了吗？”
“嗯。”李非凡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刘桂言，突然觉得她特别好看，不由得多看了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