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小说网 > 一剑飞南枝 > 第十九章 真假王妃

第十九章 真假王妃

    景泰宫御膳房的后面,有一个堆放杂物的仓库,仓库下面是一个弃用的地窖,地窖的排水口原本连着一条横贯皇宫的小溪,燕王执政时期对皇宫进行了大规模改造,填平了小溪,那个连着地窖的排水口也就荒废了。

    第二天用了午膳后,萧楚欢便换了一身宫中侍从的衣服,跟着金长云从小道潜入御膳房的仓库,下了地窖后,又摸着黑从排水口钻了下去。

    令萧楚欢没想到的是,排水口外面的地下竟连着一条半人多高、长长的密道,因常年无人进出,密道里空气混浊,还有猫狗留下的屎尿味道。

    密道只有一个方向,起点便是地窖。金长云带了火折子和涂着松油的木棒,等两人下到密道,便用火折子点了木棒。

    也不知走了多久,两人的身子一下站直了,金长云抬起手里点着火的木棒。

    “圣上,到了。”

    萧楚欢顺着火光抬头看去,周边是一圈呈圆形的石墙,石墙的一面从下到上,被凿成云梯状,一直通向两人多高的顶部。

    金长云把木棒倚在墙角,踩着石墙上的云梯往上爬了五六格,便用一只手推开了顶部的盖子,等他挪开盖子,爬出洞口后,便拉着身后的萧楚欢也爬了上来。

    随着新鲜空气涌入身体,萧楚欢精神一振,他站直身体,查看着四周和脚底下的洞口。洞口是用一个井盖模样的石板盖着的,石板上长满了野草,从外很难发现这个洞口。

    他们站的地方是一处野草丛生的土堆,土堆后面不远处就是皇宫的宫墙。宫墙外能看到山峦迭起,应该就是劳侍中说的虔玉山。再回头望去,远处有一片平房,景泰宫又在平房西面半里地外。

    “圣…”金长云刚要说出另一个字,就被萧楚欢用手制止了。

    “爷,”金长云赶紧改口,“那片平屋就是采蝶轩了,从这里下去,绕过前面一片湖,就到了。”

    萧楚欢点了点头,等金长云把石板盖在洞口上后,便跟着他走下了土堆。

    转过一条小路,萧楚欢的耳畔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笛声极是柔和婉转,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这笛声如清泉涌动,又似袅袅升起的云烟里柔滑的丝绸扑面而来。几个滑音后,笛声突然变得厚重起来,宛若空中飘过一朵厚重的乌云,凄婉的鸟鸣声中,淅淅沥沥一阵细雨袭来。

    这笛声让萧楚欢想起了越池,在韩江河畔,关芷瑶正在给他梳着高高的发簪,那是他年满十六的成人礼,关芷瑶的衣袖不时拂在他脸上,她身上的少女芬芳让他心旷神怡。突然,一下子变天了,乌云盖顶,在一个阴冷天里,关真人带着关芷瑶悄然离去。

    听着听着,萧楚欢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爷,前面就是蝶恋湖了。”金长云转过头来,轻声对已入神的萧楚欢说道。

    萧楚欢朝前看去,只见一片浅浅的湖水旁,有一处树叶凋零的枯树林,在积满黄树叶的地上,一个穿着墨绿色披风的女子正背对着他们,双手捧着一只短笛。

    那笛声便是自女子这来的。

    “你跟在后面,不要走近。”

    在叮嘱了金长云后,萧楚欢轻手轻脚朝着女子走去。

    走到离女子四五丈时,笛声忽然停住了,女子似乎感觉到身后有人,放下手里的笛子,便要离去。

    萧楚欢见状,立即喊道,“这位姑娘,请留步。”

    女子犹豫了一会,站着没动。

    “请问姑娘方才吹的曲子是什么名字?”萧楚欢继续朝前走着,想要走到女子身前。

    “你是什么人,别过来。”女子的声音十分清脆。

    “我是…,”萧楚欢怔了一下,“我姓萧。”

    女子微微侧过身来,朝后瞄了一眼,迅疾转过头去,依旧背朝着萧楚欢。

    “你既姓萧,怎会这副打扮。”

    “一言难尽,姑娘怎么称呼?”

    “你不认得我吗?”

    “姑娘这话我便不明白了,我未曾见姑娘,如何认得。”

    “那日在怀恩殿上,我便穿着这件衣裳。”

    “怀恩殿?”萧楚欢想了一会,不记得劳侍中说起过这事,“莫非是段王妃?”

    女子轻轻嗯了一声。

    “王妃怎么在此?”被自己猜中了,萧楚欢暗暗想着。

    “要下雨了,我此刻要回采蝶轩。”段王妃提了提长袍,便要离去。

    “王妃…”萧楚欢情急之下,抬脚朝前跨了出去。

    “你莫追来,不然我要喊了。”段王妃一阵慌乱,朝前奔了几步。

    “那王妃明日可还能来此吹笛?”萧楚欢看了看起了乌云的天空,不敢再追,站着问道。

    段王妃又嗯了一声,停了下来。

    “明日仍是此时,如何?”

    “只你一人来。”说罢,段王妃朝前走去。

    “王妃,刚才那曲,何名?”

    “乌啼曲。”段王妃头也不回地答道。

    目送段王妃离去后,萧楚欢转头朝身后看去,只见金长云伸长着脖子,远远地看着他们。

    下午的采蝶轩里,七八个女工聚集在衣坊、工坊里忙着刺绣、裁衣、缝补,花坊里也有不少女工在修剪冬日的花卉盆景。

    所有这些活都是长秋寺根据各宫的需要进行分配,都要在年前完工。

    此时,刺绣工坊后面的一间带院子的宅院里,林供人正端着茶坐在客堂间,她对面坐着一个十七八岁光景,挽着发髻、眼眸清澈的女孩。

    “段王妃可好一些了?”林供人喝了一口手中的茶。

    “王妃身子还很虚弱,刚去了湖边,又吹着风了,眼下正躺着休息了,让我和林供人打声招呼,她就不出来了。”

    “哦,她去了湖那边了?可碰到那人了?”

    “碰到了。”

    “那人是谁呀,昨日长秋寺的方公公就一直盯着我,说一定要王妃今日去湖边会那个人。”

    “林供人,我们都是做事的,就不去操心这些了吧。”

    “哎呀,也是,我们吧,也就只能做些粗活,那些贵人们的事,我们也不懂。”

    女孩哼了一声。

    “我看今日桂言姑娘的发簪盘的很是精致,这是眼下最流行的云鬓吧,真是好看,就是在采蝶轩里浪费了。”

    女孩柳眉一皱,“林供人还有事吗?”

    “也没啥大事,就是长秋寺让我来看看,他们说这些天段夫人得每天去湖边。我也说了,段夫人身体欠安,可那些太监凶得很,说念王府的老太太近来身子不太好了。”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女孩拍了下桌子。

    林供人吓了一跳,“刘姑娘,这王不王法的,我就不懂了,长秋寺的人还说了,要是段王妃不去,还要拿我问罪。你说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原来说好的,让段王妃来采蝶轩教那些女工针线,要在年前给宫里大大小小的嫔妃赶新衣,现在可好,段王妃这一病,我这工期怕是完不成了。”

    “林供人,王妃来了采蝶轩后,每日替你们干活,前些天赶出来的衣物,你也得了不少宫里的赏银,可你还不断扣王妃的膳资,王妃吃不好休息不好,哪来的力气赶工期。”

    女孩姓刘,名桂言,是段王妃带着一起来的采蝶轩。

    “刘姑娘,你可不能睁眼说瞎话,我哪克扣你们银两了,你可要拿出真凭实据来。”

    “采蝶轩一共十七名女工,每月长秋寺给你们三百两用于采购衣料、宫内花卉植种。你上月采购只用了六十三两,给每个女工三两,扣掉五十两采蝶轩每月支出,盈余超过百两,这还只是一个月,林供人,你在采蝶轩待了二十来年,这攒下的银子可不小。”

    “你这丫头,休得血口喷人。”林供人蹭得站了起来,用手指着刘桂言。

    “这账本都是清清楚楚在的,我可没瞎说,我看上月轩里还有十九人,半年前有二十五人,这人是越来越少了,多出来的银两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你!”林供人胀红了脸,扔下茶杯,掉头就往屋外走去,出门前,又回过头来,气呼呼地看了一眼屋子。

    “宫里的娘娘们见了我也是客客气气的,还真以为自己还是王妃呢。”说罢,林供人摔门而出。

    刘桂言朝林供人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转身朝里屋走去。

    “林供人走了?”里间卧榻上,面容憔悴的段缈缈问道。

    “姐,你都听到了?”刘桂言走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

    “嗯,休要再与她争吵,我们现在在她这里住着,终究还得忍着些。”段缈缈咳嗽了几下,侧卧的身体剧烈地晃动起来。

    “姐,你就是心肠太好了,你看她们给我们都吃的是什么,太气人了。”

    “桂言,那个人你见到了?”段缈缈挣扎着坐了起来。

    “见到了,姐。”

    “没让他看见你的脸吧。”

    “没有,我一直背对着他。”

    “嗯,他见过我,要是发现不是我,那便糟了。”

    “不过,姐,这人并没有认出我穿的衣服,还问我是不是段王妃。”

    段缈缈点了点头,“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你的背影与我还是有些不一样。”

    “姐,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这人是谁?怎么也姓萧?难道他是和四王爷一样也是个王爷?”

    段缈缈年长刘桂言七岁,行为处事更为稳重,听了她的话,轻轻摇了摇头,“桂言妹妹,此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姐,那你告诉我,和这个男人见面,对你是好还是不好,否则明日我便不去了。”

    段缈缈叹了口气,“你若不去,那只能我自己去了。”

    “那怎么行,你不能再吹风了。”

    “你也不让我去的话,婆婆就要饿死了。”段缈缈眼光里带着哀求。

    “唉,姐姐你那时要是应了四王爷,现在至少也衣食无忧,而且四王爷也答应会照顾婆婆的。”

    “我既嫁了萧念,怎可再嫁其他人。”

    “可没有庇护,姐姐即便待在念王府里,也只能靠四王爷救济过活,这不是苦自己吗,你就没想过离开大业?”

    “那也得等婆婆不在了,否则不是不孝吗?”

    “唉,不说这个了,姐,为什么长秋寺让我们来这里见那个人?我瞅了一眼这人,穿的是宫内打杂之人的衣服,还灰头土脸的,不像个王爷的样子,会不会是长秋寺在骗我们?”

    “唉,我现在还有什么能被骗的?”

    “反正我觉得这个人不像是好人,姐不去也好,要是他敢起什么歹意,我就…”

    “妹妹,你可别乱来,你只要和他保持距离,等我恢复了,便替换你。”

    “嗯。姐,你先睡吧,这天这么冷了,屋里都没人送炭火了。对了,我们来的时候,有个叫婉儿的女工常来给我们送东西,姐还记得吗?”

    “是有这么一个,最近不曾见到了,怎么了?”

    “刚才和林供人斗嘴,让我想起来这个婉儿来了,你说怪不怪,这半年来,采蝶轩已经少了七个人了。”

    “你没事别总去翻林供人的账本,皇宫内的女工换走也是常有的。不过,半年里少了七个,也不见补上,那显然不是换人,这是有些奇怪。”

    “岂止奇怪,这里肯定有问题,婉儿有一次给姐姐送汤,被林供人发现后责骂一通,婉儿还躲起来大哭过一场,这以后就再没看见过她了,必定是林供人把她赶走了,少一个人,把活压给其他人,她不是就能贪更多的银子了吗?”

    “桂言,这些事我们也管不了,现在我就期盼自己的病快点好,和那人见了后,尽快出宫照料婆婆。”

    从地洞钻回寝宫后,萧楚欢依旧念念不忘段缈缈那绰约的背影,耳畔仍在想着那首《乌啼曲》。

    他让金长云找来宫里精通乐理的太监,询问《乌啼曲》的由来。

    那太监说这是前些年义周很流行的一首琴曲,改自义周一个文人写的词,他记得原词是这么写的:

    “促柱繁弦非子夜。歌声舞态异前溪。御史府中何处宿。洛阳城头那得栖。

    “弹琴蜀郡卓家女。织锦秦川窦氏妻。讵不自惊长泪落。到头啼乌恒夜啼。”

    太监走后,萧楚欢反复吟读着,喃喃自语起来,“段王妃难道是南朝人?”

    “圣上,”站在一旁的金长云接话道,“今日圣上见到的真的是段王妃?”

    “你见过段王妃?”

    “圣上,段王妃是天闻第一美女,大业城内谁人不知,但得见者却不多。”

    “她怎会现身采蝶轩?”

    “小奴不知。”

    “明日我还是从那地洞出去,但你不要跟着了。”

    “是,小奴就在那个仓库的地窖口候着,也好有个照应。”

    “嗯。”萧楚欢点了点头。

    第二日。

    萧楚欢用过早膳后只翻看了会新送来的奏折,便让金长云交给内务府的侍从送给贺贯之批阅。

    好不容易等到用过午膳,他便让金长云支开了所有贴身侍从和宫女,由金长云领着到了御膳房后面的仓库。

    他让金长云在地窖口等着,自己点了火折子潜入地洞,顺着昨日的线路走到密道尽头,踩着石凿的云梯往上爬到顶部,模仿着金长云的动作推开了盖着的石板。

    就在他整个身体将要爬出洞口之际,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好你个窃贼。”

    话音未落,后脑一阵疾风袭来,他一个激灵,身体似被无数针刺一般,体内一股气流直往脑门上冲,身体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电光火石之际,他感觉好像有一件硬物砸到了火球后弹上了天,抬头看去,一起被震飞出去的还有一个人影。

    萧楚欢摸了摸自己的头,竟然没有受伤,刚才那硬物明明是砸向他脑门的。

    定睛看去,飞出去的人影跌落在了一丈开外的草丛里,一根短棒掉落在他和那人之间的地上。

    萧楚欢不敢相信刚才自己身上的反应,又动了动手脚,在确认自己没有受伤后,他走上前去,捡起地上的短棒,竟是一把铜制的短笛。

    他心中一惊,赶紧快步走到躺在草丛中的人身旁,蹲下身子望去,是一个身穿白色锦衣的女子。只见这女子瓜子脸,生得极为标致,只是双目紧闭,似是昏了过去。

    “难道是段王妃要害自己?”萧楚欢慌乱地把手伸到女子的鼻尖下探了下,还有微弱的呼吸,又仔细打量这女子,身材极似昨日见到的段王妃。

    他抬头眺望着不远处的蝶恋湖,湖边看不到任何人影,莫非是段王妃一直等在这里,看到自己从这个洞口里爬出来,以为自己是盗贼,便拿起短笛砸自己?

    是了,他这两天都穿着侍从的衣服,又是从又黑又脏的地洞里钻出来,衣服上全是污渍,看着怎么都不像个好人。所以段王妃起了疑,今日便在这附近等着他出现。

    可他被王妃的这把铜笛砸中了,怎么像没事一样,他又哪来那么大的劲道,能把这铜笛和王妃一起震飞出去。

    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段王妃,萧楚欢心乱如麻,这下可如何是好,自己是呼救也不行,不呼救也不好,只好先这么等下去,等王妃自己醒过来。

    萧楚欢索性盘腿坐在了段王妃身旁,段王妃躺着的地方恰好在一处土堆后面,土堆正好挡住了吹向他们的寒风。周围的草丛足足有半人多高,坐在草丛中的萧楚欢只留了半个脑袋露在外面。

    萧楚欢一次次把手伸到段王妃鼻尖下,直到感觉到她仍有呼吸才一次次放下心来。

    就这么坐了半柱香功夫,天上的云层渐渐变厚了,空地上刮起了一阵阵寒风,吹得萧楚欢打了好几个哆嗦。

    他的眼睛几乎一直看着躺着的段王妃,原本梳得整齐光亮的发髻早已被风吹乱了,王妃的脸绷得紧紧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紫。

    他赶紧摸了摸段王妃的手,已冻得像两块冰了。

    萧楚欢暗叫不好,现在天气越来越凉了,这旷野里除了这草堆,也没有任何可遮蔽寒风的地方,要不要把她挪进地洞里?还是跑到采蝶轩那叫人来救王妃?

    犹豫之际,萧楚欢的脸上被一连串水珠击中了,抬头看去,竟然下起雨来了,雨滴已开始大了起来。

    他弯下腰,刚想用身体遮住躺着的段王妃,突然听见前方似乎有响动。

    萧楚欢探出头来,越过土堆朝前看去,只见一高一低两个人影正朝他的方向走来。

    他赶紧伏下身来,把头藏在草丛里瞄着这两个人,离着十来长的距离,看清了是两个太监,其中一个高个子太监肩上背着是一个大袋子,矮个子太监边走边四下张望着。

    又走了几步,在一块凹凸不平的地上,两人停下了脚步,高个子太监把背上的布袋扔在了地上。

    “方公公,就埋在这里?”高个子太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