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白衣青剑
幻星平原是一方辽阔无际的美丽草原,遍地都是柔嫩翠绿的草叶,微风轻拂,便会荡漾起一阵阵青绿波涛。
但这方美景只能远观,一旦深入其中,便会被层层叠叠的幻阵掩埋,难以挣脱。
这幻阵来自数不尽的幻星草。
世间草木花果可分三阶:凡阶,灵阶,仙阶。
灵阶,仙阶又可再分九品,九品为最,一品为末。
幻星草便是一品灵草,属于灵草之中垫底的存在。
在幻星平原之上,自诞生起,每一株幻星草都会拥有一个小小的幻阵守护,这方幻阵被称为幻心阵,会随着幻星草的成长而逐步得到强化。
幻心阵拥有极为独特的惑心能力,通过蒙蔽扭曲心灵来影响五感灵识,从而起到致幻效果。
而幻心阵的作用便是降低存在感,使得被其笼罩住的幻星草不易被察觉。
单独一方幻心阵不足为惧,甚至可以说毫无杀伤力,最多能迷惑住凡人与一些引气境的小修士,使得他们下意识地忽略掉幻星草的存在。
可是在无穷无尽的数量叠加之下,幻心阵相互勾连,就产生了极为恐怖的质变。
深入幻星平原,无论向哪一个方向看去,都有着数以千万计的幻星草,也就有着数以千万计的幻心阵,每一个方向都通过惑心能力降低存在感,换言之,修士处于其中,会下意识地忽略掉每一个方向,如此,五感灵识全数作废。
因而眼中所见,皆为镜花水月,耳中所闻,皆为幻语虚言,无论看见何等光怪陆离的画面,听见何等离奇古怪的声音都不足为奇。
当然,若是修为足够强大或者有特殊手段,能够抵御住亿万幻心阵的惑心之力,那自然也可以在其中来去自如。
恰如禾露儿,灵猫之躯,先天便有锁敌追猎的能力,无论存在感多低的目标,只要凝神定心,她都不会下意识地忽略掉。
亦如此刻那采摘幻星草的白衣女子,闲庭信步,优哉游哉,好似全然不受这亿万幻心阵的影响。
事实也确实如此,她不知以何种手段,将自身存在感降低到了极致,远远低于幻星草,甚至低于幻心阵的寻敌范围,使得幻心阵对其视而不见,当真做到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低空之中,一道略有些黯淡的黑影抱着金裙女子疾驰而过。
在进入幻星平原的一瞬间,黑影便无视惯性陡然凝滞,眼神中满是空洞与茫然,不知向何处去。
金裙女子却是被他抛开,以一道弧线向着地面坠落。
她回头看去,只见黑影正在自下而上缓缓消散,化作无形黑雾,融于天地。
当消散到只剩头部时,黑影眼中忽而透出一丝清明,嘴唇无声的翕动了几下。
禾露儿有些慌张地凝神看去,想要看看他说了一句什么话。
可是偏偏就在此刻,意识猛然昏厥了片刻,当她再次恢复意识时,黑影已经全数化作黑雾了。
一阵清风卷过,黑雾也随之散去。
铺天盖地的悲伤与哀恸将她淹没,心如同被撕裂一般疼痛。
她知道李川还没死,散去的只是一道黑影,但她也知道李川快要死了,这个世上唯一真正爱着她的人要死了。
骄傲如李川,绝不会允许神魂之中被人种下奴印,永世为奴。
为此,他宁愿玉碎。
更何况,从灵魂至深处燃起的火,极难扑灭,纵使李川能够斩杀所有敌人,亦难逃一死。
恍惚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她救不了李川,也没了活下去的信念。
逃了一路,真的好累啊!
又即将失去挚爱。
不若就这样沉眠……
这个念头刚出,就被她极力压制住。
李川赌上了自己的生命,给她换来了逃生的希望,她绝不能在此地倒下!
她要逃走,活下去,然后……
报仇!
屠了秦元,屠了御兽宗,屠了人族!
她凭空生出一股气力,拳头紧紧攥住,灰败的眼神之中逐渐透出嗜血的红芒。
仇恨成了全新的,活下去的信念。
在仇恨催动之下,尘封已久的境界开始突破,玉府中央,气海之上,悬浮着的双色元婴光芒大绽,第三种颜色逐渐浮现。
这让她多了几分活下去的信心。
耳边风声呼啸,她猛然惊醒,现在当务之急是稳住身形,以现在的状态直接撞上地面,怕是要伤上加伤。
禾露儿不得不暂时放弃对月炎之火的压制,咬牙忍着识海被焚烧的剧痛,强行提取真元,准备施展出轻身与御风仙法。
只不过仙法尚未施展而出,她便陷进一个突如其来的,柔软舒适的怀抱之中。
迟钝的思维还未反应过来,耳边便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灵台蒙尘,现在突破境界,怕是会走火入魔,应当小心些才是。”
眼前所见,是一位年轻漂亮的人族女子,她有一双澄澈空明的眼睛,明眸流转间,似是藏了两片最为清冽的雪花。
只是很快,这雪花便消融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极端炽热的火焰,几乎要从眼眸之中迸射而出。
愣神间,只听那女子惊呼道:“好可爱的小猫!”
那女子用一只手将禾露儿斜着抱起,托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轻轻抬起,修长白嫩的手指抵在了她的眉心处。
一道淡青色的光芒自眉心绽放,拂过识海,拂过玉府,拂过禾露儿曼妙的躯体。
月炎之火瞬间熄灭,就连封禁内的月炎都变得老实了许多,不敢躁动分毫;灵台之上下了一场大雨,青色的雨丝坠落,万千尘埃被拭去,仇恨之炎无声陨灭;元婴第三色被强行转化为双色,却是没有伤到元婴分毫;衰亡的生机获得滋润,蔓延连绵;枯竭的真元逐渐变得充盈,在体内汩汩流淌。
禾露儿终于反应了过来,自己被仇恨所染,差点走火入魔,意识沉沦,所幸被一名人族女子所救。
她想到那人族女子夸她可爱,心中不由得涌出一分希望,或许,她能够帮自己救回李川。
这时,那女子将禾露儿缓缓放下,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正色道:“这位灵猫妹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救命之恩,我这一指生机不绝,颇费气力,怕是要休养好几天才能恢复,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啊?”禾露儿愣了许久,不曾想到此人竟如此直截了当地索要报酬,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女子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提醒道:“灵石、丹药,天材地宝之类值钱的东西,好歹拿点出来吧。”
“我,我没有。”
禾露儿情不自禁低垂着头,她身上确实什么都没有,逃亡路上,灵丹妙药之类的早就用光了,唯一值钱的只有那柄流光剑,却是留在了仙台之上。
“真没有?什么都没有?”
“是……”
“什么都拿不出来,那我岂不是亏大了?”女子露出一副心如刀割的肉疼模样,围着她转了两圈,眼神在她身上扫了又扫,随后站定身子,用双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唯有肉偿了。”
“肉,肉偿!”禾露儿惊骇万分。
“就是以身相许呗,而且我觉得以身相许,你其实并不亏。”
禾露儿惊疑不定地盯着眼前这位人族女子,仔细打量了一番。
身姿纤细,眉目如画,白衣胜雪,青剑若玉。
从外貌来看,清丽无双,虽然并非倾国倾城的绝色,但也拥有别样的清秀魅力。
所以,好像确实不亏……啊呸,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两名女子,如何以身相许?更何况我心已有所属。
禾露儿打算果断拒绝这女子的无礼要求,哪怕得罪她也无妨。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能央求她救回李川,自己牺牲一下姿色好像也无甚大碍,反正她也是位女子……
心思转动间,禾露儿面色微红,开口道:“我的一位同伴现在身处险境,你若能帮我救他,我就答应你。”
那女子思考了片刻,问道:“你那位同伴身上有值钱的东西吗?”
“没有。”
“那你是在空手套白狼啊!”
禾露儿小声说道:“你可以让他也以……以身相许嘛,他很帅的。”
那女子闻言立即露出意动之色,琢磨片刻,沉吟道:“有道理,我帮你救他……你随我来。”
她说着解下腰间的青色竹剑,平放于空中。
禾露儿看得分明,这就是一柄由普普通通的翠竹所制成的长剑,唯一值得称道的大概就是颜色均匀透亮,质感温润如玉。
从品阶来看,因为炼制手段较为高明,大致有绿阶上品……等等,居然只有绿阶!
禾露儿心中一惊,先前获救,又见她能在这方草原来去自如,下意识便认为这是一位人族的大修士,可大修士如何会使用品阶如此之低的灵剑。
她偷偷施展瞳术,探查了一番女子修为。
而探查结果让她心中猛地一沉。
道宫境,比她还要低上两个大境界!
如此低微的境界,岂不是去送死的!
她连忙开口说道:“我那位同伴是化神境的,他的敌人也是化神境。”
“化神境!”那女子却是毫不畏惧,反而眼睛一亮,“那岂不是更值钱!速去速去,你快上我的飞剑!”
女子说着急急忙忙地将禾露儿拉到青色竹剑上,生怕迟上半步。
禾露儿刚刚踩上竹剑,竹剑就化作一道青色虹光,呼啸而起。
“喂,他们都是化神境,你好像只有道宫境啊。”禾露儿忍不住再次提醒了一句。
那女子毫无惧意,拍了拍胸脯,显得信心十足:“哈,妹子你放心,保证将人救出来!”
……
另一边,秦元也终于等到了援兵,不过并非是宗主,而是恰在附近办事的五长老孔辰。
孔辰远远看着漫天暗影,笑道:“师兄啊,早和你说了,你的实战经验与能力太过差劲,不要整日欺软怕硬,要多与同境界的修士切磋切磋,你看你,捉一只丧家之犬,居然被逼得求饶。”
秦元面色不虞,哼了一声,却是无言以对。
这融合后的影闻所未闻,居然带有侵蚀诅咒之力,过于诡异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他实战能力不争,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若是换成孔辰,怕是李川近身轰出那一拳之时,便会被其反手制住。
孔辰似是知道其心中所想,摇了摇头,叹息道:“说实话,师兄你会被这领域困住,我是一点也不意外。难道你就没想过,为何同境界之下,你以逸待劳,状态圆满,而对方重伤未愈,实力十不存一,可你对拼仙术却拼不过?”
秦元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若是知道缘由,他又何必求援。
孔辰于是解释道:“我都不用亲临现场,从你传出的讯息来看,我就能判断出你被他诓骗了。他说所修为影,你就真当是影,何其愚蠢!战斗之中,哪有主动透露自己攻伐手段的,肯定是迷惑你的……他所修分明为光,你却施展驱影防影的仙术,怎可能有效?再不济,从身躯之上的伤势,也能判断出受到了何种攻击,你却……唉。”
秦元已经无力生气,心中被无穷无尽的疑惑塞满。
光,这漫天暗影,怎可能是光?
孔辰看着他皱眉不解的样子,不禁满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师兄啊,你真的是蠢得可以,没救了。”
……
与此同时,竹剑之上,禾露儿也柳眉微蹙,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他与我说过,他掌握了一招很厉害的光之领域,只不过施展起来代价极大,你刚刚也说这片天空变得很亮,与他的说法一致……可是我无论怎么看都是漆黑一片,显然是影之领域,这是为何?”
白衣女子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你是灵猫化形,应当可以自由在猫之躯体与人之躯体之间来回切换的吧?”
“是的。”禾露儿以为她在暗示自己,可想了好一会儿,仍旧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再次问道,“但这与我的问题有什么联系吗?”
白衣女子笑道:“当然有联系,你将猫耳朵幻化出来,给我摸一摸,然后我就会告诉你答案……怎么样,是不是联系很紧密?”
“……”禾露儿沉默许久,咬着嘴唇,点了点头,随后提取少许真元涌入耳朵,幻化出一对毛茸茸的猫耳朵。
“啊,真可爱,手感真棒!”
白衣女子立即迫不及待地伸出双手,在她的耳背之上不断轻轻地抚摸揉搓,直到禾露儿的脸色变得殷红如血,她才收回手掌,一脸满足地长舒了一口气,随后开始认真解释起来。
“其实很简单,你的同伴施展出的是光,之所以漆黑如墨,是因为这光在一般的感知域之外,你感知不到,同时你的同伴还以一定的同化手段,将可以直接感知的光同化成了这种光。”
“这,这样的吗?我好像有点明白了。”禾露儿说着也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朵。
“嗯。”白衣女子继续说道,“若是到了化神境界,以元神之力来感知,并且将感知域的广度提升到极致,应当就能感知到其光的本质。这是一种极度暴烈之光,在其笼罩范围之内,一切血肉之躯都会腐朽、病变、衰亡,每一寸肌肤血肉都会奇痒无比,亦会疼痛无比,逐步凋零。当然,防护起来其实也很简单,以金相之力凝一副铠甲,将自己整个身子包裹起来就好了。”
“可是,你不过才道宫境,为什么能感知到,难道你隐藏了境界?”
“如假包换的道宫境修士,至于我为什么能感知到……”白衣女子笑了笑,“哈,那就是个天大的秘密了,简单解释的话,大概因为我是个天才……”
话音未落,禾露儿忽然抓住她的胳膊,用力拽了拽,万分焦急地说道:“仙子姐姐,那方影……光没了,我的同伴有危险,能不能再快些。”
“我毕竟只有道宫境,可不是全能的,再快些怕是要超负荷了,估计得吐上两口血……”白衣女子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但转头看到禾露儿楚楚可怜、泫然欲泣的模样,终是心中一软,“罢了,不就是两口血吗,豁出去了!”
言毕,青剑势若惊鸿,疾若雷鸣,瞬息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