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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之章——否,少女不徐(上)

    “我也渴望绝对的平等,你杀死我的同时也被我杀死。”

    “春雨,不讨喜。”零零星星的小雨,带来了更加潮湿的寒气,我戴上保暖的围巾,里格底斯大街充斥着阴谋的气息。

    “小姐,你在等谁吗?”管家把伞向她倾了倾,他不记得小姐有多么要好的玩伴,一袭黑色衣裙的黑发少女看着地面,她将要与黑暗的街道融为一体。“不,我只是在发呆,家里面太压抑了。”少女轻轻摇头。“但是外面太危险了。”黑暗中,管家的白衬衫显得格外扎眼。

    少女不说话,她身后的店铺没有开门,看样子是倒闭了,倒闭的店铺太多了,在这个金钱至上却又总是动荡的年代。

    她将小手背在身后,站在道路的边边上,翘着鞋子。

    她不经意地抬眸,看到一个愣头愣脑的小孩站在雨里。

    “这无人街道怎么还有人在闲逛?”她指了指那个孩子,“把她带过来,给她打伞。”

    “可是伞只有一个。”管家说。“那就带着伞去,我在屋檐下,雨淋不到我。”

    (一)

    “你都湿透了,不冷吗?”少女给我沏了杯咖啡,热的。

    “我戴了围巾,”我喝了一口杯子里的东西,很浓厚,“下雪的时候我才戴围巾呢。”

    她又拿出来一个大毛巾给我擦头发。“谢谢小姐。”我学着那位老先生的话。

    少女冷酷的脸上露出浅浅笑意,“管家,她学你。”被称作管家的老人也慈祥地笑着。“我叫伊安。”“伊安,你好,我的名字是卡塔琳娜。”她似乎心情很好。“你是迷路了,还是怎么了吗?”她顺着我毛燥的头发,“你看起来十三四的样子。”“我是在,呃,是在,”我想想该怎么说,“我是在旅行?”我也不知道这说辞对不对。

    “难不成你实际年纪很大了,只是长的矮而已?”我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的跟你们差不多高啊?”“所以你还是个小孩子,这也太危险了,家里人放心吗?”伊安很高挑,又高又瘦,皮肤白皙,很有贵族的气质。“我没有血缘上的家人,但我有陪伴我的缇拉卡,她支持我做任何事;而我旅行只是为了明白我到底是什么。我有很多的疑问,或许会在旅途中得到解答,有些问题却只能去问造物主了。”

    “造物主,你还有信仰吗?”伊安很惊讶,“因为商人们只讲物质。”“是我的造物主,”我微笑着说,“那是我一个人的神明。”

    “造物主是在你旅途的终点的吗?”伊安一直抓着我的手。

    “我是去问问题,不是去找答案的。”我摇摇头,“也许神明给予我的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总归要去寻找属于我的解释。”

    “你是以远方为终点吗?”她的心情变差了。

    “如果你需要我的话,我可以停留一段时间,我的路程并不着急。”我有无限的时间。

    雨幕被玻璃隔绝在外,“我们要去哪儿?”“我们家是做拍卖生意的,父亲总是在外低价淘金,我们只是去撑场面的。不过除了我们家,还有其他私人收藏家的珍宝,也一同展出,可以开开眼界。”

    汽车在一个复古的建筑前停了下来,“这是酒店,里面是拍卖会,都是我们家的。”这雨比刚才大了一些,砸在伞上也有了声音,管家撑着伞为伊安开门,她穿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好听的声音。

    “砰”一枚子弹精准的打中了雨伞柄,被反弹镶嵌到车窗户上。雨伞被打飞了,管家平静地捡了起来,重新为伊安遮雨,从深巷中款款走出一个女人:头上戴着鸭舌帽,身上穿着风衣,里面却是在春季会冷的衣裙。她的手里还握着手枪。“亲爱的伊安·安德切尔小姐,我不是来刺杀你的。”女人的声音很慵懒,披着的红发显得张扬,“老板邀请您参加几日后的派对,您知道老板她不喜欢金子,她更喜欢股票。”说着那人又在地上开了两枪。“但杀了你,实在是太符合我的想法。送你几发子弹尝尝。”说罢,女人又隐在黑暗中,伊安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我不知道我的命有什么金贵的,难道是因为我是家里的独女?”伊安冷笑着头发因为淋了雨变湿。她端庄地坐在二楼的椅子上,显得优雅却清冷,骨节分明的手指撑着下巴,让人看不出心情。

    伊安的对面还有一个人,她是这次拍卖会的第二出资方,或者说是每一次拍卖会的第二出资方。伊安总是能看到那女人的名字,而且她参加过几次拍卖,从来都不买什么,或者将什么出手,难道对方的乐趣仅仅是观察人类吗?并且那女人从不露脸。

    一楼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伊安稍稍被吸引了一下注意力,两个人在抢一本古董书,价格已经炒到了原价的十倍。“管家,去管管恶意抬价的。”她冷哼一声,愚蠢,这一看就是收藏家约好的人,就这么着急洗钱吗?

    伊安实在是对着拍卖会提不起兴致来,“你真的要去参加那个派对吗?”我问她。“哼,那疯女人只是来通知我的,又不是征求我的意见。就算我装没听见,也会有人来请我的。”她好像习惯了这种生活。“是为了什么呢?”我看着下方此起彼伏的举牌动作。“为了钱呗,”她说这话是不优雅了,她对钱似乎很厌恶。“你知道吗?现在最赚钱的工作不是开工厂当老板,而是买股票,涨势好就赚的多,跌的厉害就身无分文以及负债累累。现在买股的越来越多了,因为近两年来尤其涨的飞快,不过我看它也该到头了,总不能一直在升吧。”伊安在分析股票,我也听不懂,只知道是一个风险很大的工作。

    拍卖会结束,伊安在酒店门口停了几秒,瞥了一眼幽深的巷子上了车。

    “今天那个疯女人是谁?”她坐在沙发上,劳累地皱着眉头。“她的名字叫莱奥娜,只是个平民混混,似乎是老板手里面的员工,也可能是黑帮的人。在派对的一个特殊玩法中,一直获胜为老板省了不少钱。”“怎么,你连老板是谁都查不出来吗?”“这……这是安德切尔家的产业。”管家躬着身子,伊安加烦躁了,她挥挥手,管家离开去做其他事了。

    (二)

    “喵喵喵。”莱奥娜嘴里学着猫叫,手里放着一块煮熟的碎肉,离她不过半米的黑猫不为所动,她也不恼,就如此蹲着。薄雾湿云,很快她的外套上就蒙上了一层水衫。

    “红头发的泥巴种,滚开。”两个醉酒的男人晃晃悠悠地走向她,莱奥娜不为所动。“听到了没有,死叫花子。”酒气越来越近,其中一个男人把手里的酒瓶砸向她的脑袋,她没戴帽子,酒瓶碎掉,剩余的酒顺着她的头发留下,接着流下血来。

    莱奥娜站起来,“这路很宽敞,难道容不下你们两个死猪吗?”“妈的,死婊子。”男人把她推倒,把猫踢走,“砰”莱奥娜举起了枪,寂静的小巷因为这突兀的枪声显得更加寂静,另一个男人因此清醒,连滚带爬地跑走。

    外套脏了,她索性脱了下来,单薄的衣服就像个纱一样附在身上,她不觉得冷,走进屋里,那只黑猫在桌子上踱步,绿色的眼珠像宝石一样。

    “喵——”

    伊安拉开抽屉,面色阴沉,把枪拿出来,里面还有三发子弹,足够了,不用再麻烦管家了,她把枪别在后腰,披肩挡住了枪。

    第一发子弹打死了一个强奸犯。

    第二发子弹杀死了一只伤人的野狗。

    如果不是因为正义而举枪,那么子弹会出膛吗?

    伊安做了开枪的手势,透过窗户瞄准了屋檐下的野猫。

    “砰”

    莱奥娜放下手枪,“你就不能瞄准心脏吗?非得对着头打,万一人家躲过去怎么办?”一侧讲究的男人戴着绅士帽。“老爷,并不是所有人的心脏都在左边。”她轻笑了一下,“离得近就躲不掉了。”她瞄准了男人,对方一点都不慌,莱奥娜咧着嘴,笑得像个疯子。将胳膊转向木质靶子,连开两枪,一枪在额头,一枪在左心口,“躲得掉吗?”

    “你为什么总是穿着那件斗篷外套呢?”伊安将我腮边的两缕头发编成麻花辫的样子。“它是在保护我呢,我把外套裹紧,就露出一点脸来,不显得神秘吗?”她挠挠我的肚子,笑着说:“你有一米五吗?”“……”我笑不出来了,“穿鞋总归有吧。”

    “你跟我一起去吗?或许会很危险。”终于不下雨了,天还是阴沉沉的,看不到太阳。“我会保证你的安全的。”我拍拍胸脯。“没关系,我们还有保镖呢,不过可能会被拒之门外。”管家递给我一把枪,“如果你要保护小姐的话,将它握紧。”

    目的地是安德切尔产业里的一家酒馆,伊安只去过提供拍卖会场地的地方,这个酒馆她还真是不熟悉。安德切尔家的人也要对我下手吗?伊安在心里思忖。“哟,伊安大小姐,”疯女人的腔调格外好听,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左轮,“轮盘对赌,玩吗?里面没有子弹。”见伊安不理她,她把枪别在腰带上,那里一共有三把枪,一条条金丝缠绕着,显得她妩媚极了。一只黑猫跳上窗台,“那只猫和你好像啊。”我小声地对伊安说,她们都有深绿色的瞳孔,黑色的衣服以及优雅的姿态,伊安看向黑猫,莱奥娜正用一根手指摸她的背,小猫偶尔舔舔爪子。

    伊安转过来,面前的绅士又给了她一枚赌博时用的筹码。“您的通行凭证,”他果然拦住了管家以及保镖们,“人太多了,你们两个进去就好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管家神情严肃,往我手里塞了两个手帕:“如果小姐的手脏了,就给她擦擦吧。”我点了点头,随后被侍从带走。

    酒馆里一个人都没有,阴沉昏暗,显得冷。“没办法,穷人太穷,富人太富,要不是因为派对这家店早倒闭了,大股东,您不帮扶帮扶?”莱奥娜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了,她走起路来没有章节,身上的银饰哗哗作响,声音很有磁性,甚至会趴在伊安耳边说话。伊安神情依旧,“把你身上的金银卖一卖,也可以帮扶帮扶,你的老板会感谢你的,商人的狗。”莱奥娜微笑着走近她,高跟鞋的声音很脆。

    她掰过伊安的脸,掐着她的腮,把枪口强硬的塞进她的嘴里,“豪门家的小姐就不要说这些不文雅的话了。”随后一把将伊安推开,踩着高跟鞋向前走,走向黑暗。

    “咳咳咳。”伊安干咳着。“没事吧?”我关心地看着她。“没事。”她摆摆手,跟随侍从走向今晚的狂欢。

    铁门长得像保险柜的门一样,侍从打开它都很费劲,紧接着屋子里的声音争先恐后的跑了出来。“隔音效果挺好,死了人都不会被知道。”“呵呵,”侍从笑着说,“死亡是常事,在这个时代,这个社会的倾向,死亡太平常了,因为钱,因为情感,因为一点纠纷,一不小心就会随便死掉,又没能耐保证自己活着。所以平民和贫民,是不考虑活着的,黑帮和资本家,有钱都有罪,我认为没有区别。

    “这里是证券所,股市涨跌都很实时,叫它派对,是因为现在买入比较便宜,就市面价来说,这里大概只有百分之九十五,虽然优惠力度不大,但买的多赚的多,赔的也多。”伊安向我解释说。侍从将我们二人领到专属的小圆桌旁,“在这里,穷人也乐意来,不过条件比较苛刻,也不是因为钱;如果当前买入股票最少的买家,可以得到相当于最多买入者一半的股,前提是活下来。”“活下来?”我感到诧异。“和黑帮的一位擂主比拼,赢了就送,输了就死了。”桌上有准备的茶和点心,“商人和黑帮勾结,并不是什么罕见的联盟。”

    这不比买股票的风险大,我质疑道:“很少有普通人能赢得了黑帮吧?”“呵呵,你知道这里贫富差距那么大,为什么街上就看不到乞丐流浪汉,又看不到社会人呢?”我摇头,她端起茶,小喝一口,“前者不是混黑帮,就是死了,后者不是给这种场面服务,就是在等死呢。”

    “这所以想要活着就只有两种选择吗?”我感叹这里的现实。“黑帮不好混,所以要怀着必死的觉悟,商战也不好搅和,得有着等死的想法。”烟捏起一块精致的点心,放到嘴里,“就是猜不到那女人是哪边的。”“那,没有善良的人吗?”“你觉得我善良吗?”伊安抬眸,“我和另一个商人女士组织了一个协会,她负责管理,我负责提供资金,那应该算是庇护所。”

    (三)

    “那个商人女士,你或许见过,就是拍卖会时对面那个,她是拍卖会的第二资助人。”屋子里音乐响起来了,舞台右侧是一个绅士在弹钢琴,房间末尾的两角,是独自拉小提琴的两人。“你评判善良的标准是什么?”她问我。“我说不出。”台上有人在讲话。“你觉得那人善良吗?还与我合作创立协会,我也不善良。”伊安说话我开始不懂了,“只是心里的罪恶感。”

    人群开始吵起来了,绅士变得不绅士。“这买股热什么时候才会过去?物极必反的道理不懂吗?”伊安向我推荐好吃的点心。“安德切尔家不买股票吗?”我问她。“不买,多亏了父亲对金子的喜爱程度,除去日常花销,他的资产全部变成金库里的黄灿灿了。”“见好就收不就得了,还稳赚不赔。”我拖着腮嚼着茶。“既然都见好了,怎么会简单的收走呢?毕竟人都是嫉妒与贪婪的结合体。”伊安总是保持冷静,“我要和那疯女人决斗了,祝我好运吧。”

    就像是响应她的期盼一般,台上的主持人叫停了买股:“怎么办?有位阔绰的大小姐,居然一个子儿都不出,难道她不喜欢钱?”众人看向伊安。“没办法,我知道有几位兄弟想和我们的人气角色过过招,可惜大小姐太过吝啬。”舞台上,之前跳舞的女人们都被请了下去,莱奥娜脸颊微红,像是喝了酒,她的装扮如常,显得单薄的裙子,外面穿着风衣外套,腰间金丝缠绕,绑着那三把枪。与上次见面不同的是,她张扬的红发被束起来了,也没带帽子。

    “十六岁的美丽少女,我也不想让枪口指着你,可是那感觉太爽了,我控制不住。”她的语速比平时更慢,声音也更加勾人。“我也有枪,我会保护你的。”我小声地对伊安说,她与派对的气息并不相容,她像是个冰块。

    “新的赌注游戏,快押你认为能赢的人吧!”

    莱奥娜轻笑着从腰间抽出那把左轮,“轮盘对赌,玩吗?里面没有子弹。”伊安平静地接了过去,对着手臂开了一枪,空的。“你真玩不起,要瞄准要害,懂吗?”女人拿回枪,掂量了一下,猛地举起来,对准伊安连开数枪,全空。“哎呀,都说了没有子弹了,没意思。”她把枪瞄准了钢琴的琴键。“砰”绅士被反弹的弹片划伤了手。“啊,啊!”喊叫着被人拖下了台。

    伊安有些看不懂眼前轻浮的女人了,对方打了个哈欠,突然撞到了她的怀里,伊安左手握紧了后腰的枪。“你的身上更冷,可怜我也单薄,捂不热你,你也无法为我取暖。”

    “砰砰”“砰”两枪打在伊安的左心口处,一枪由我射向莱奥娜,歪了,但打飞了她的枪,她很快反应过来,举起剩下的一把瞄准观众席,射穿我的手掌,子弹停在了桌子里面,伤口向外渗血。伊安捂住左心口,手指缝里也流出了血,她迅速用右手拿出枪,射中莱奥娜的左胳膊。

    伊安跪着,巨大的疼痛使她说不上话。“你是……”莱奥娜眯着眼睛看着她,“哈哈哈!”莱奥娜左手扶额,“你居然是协会的最高层,哈哈哈!”她端正了枪,“瞄准要害,懂吗?”枪口指着伊安的额头,“砰”我勉强用流血的手拿枪,“砰”这两声枪响挨得很近,我的子弹未曾射中,仅仅擦伤她的手腕,莱奥娜的枪口偏了,子弹擦过伊安的手臂。伊安很快切了左手持枪,枪口从腹部挪到了膝盖,“砰”莱奥娜单腿跪地,“砰”她的右腿向下弯了一些。

    莱奥娜扔了枪,慢慢走向伊安,再次撞到她的怀里,抓着她的枪指向自己的心口,“这儿,在这儿,我的心脏在这儿。”莱奥娜的胸口因喘气而起伏着,那把枪指着她左边的心脏,她要扣动扳机,伊安突然有些难过,她向上移动枪口。“咳咳,好疼。”莱奥娜揽着伊安的脖子,到处流出血来。

    “你赢了,伊安大小姐,你将获得一笔可观的……”“我不要,”伊安打断了他的话,“我要带她去治疗,让我走。”“好,替安德切尔打开门。”男人招呼着,我连忙去扶她,“没事,我没事,她伤的比较厉害,你的手还在流血呢。”伊安看起来状态也正常。“嘘——”她看我要问什么的样子,先带着她去医院。”

    出去没一会儿,管家就着急的跑进来了,他心疼地看着伊安,“我的伤不重,顶多有点疼,你快带她去医院。”管家点点头,与一个保镖把莱奥娜放到担架上,快步冲出去了。

    我从口袋中拿出手帕,“还是把你的手给缠上吧,”她把我的手给包扎上,“那些子弹没什么杀伤力的,也就只能稍稍让我流流血了,虽然和真子弹打在身上一样疼。”

    “但那天在车玻璃上的是真实的子弹”伊安没那么冷了,“她为什么要专门换子弹呢?她不想杀我吗?可她会死的。”

    “喵——”那只黑猫挡在我俩面前。“她和莱奥娜关系挺好的,我们把她带着吧。”我说。黑猫像是听懂了我的话,顺着我的胳膊站到我的肩膀上,“其实我们都有着相似的眼睛呢。”伊安笑着对我说。

    “但愿你们玩的开心。”一个女人向我们走来。

    (四)

    女人面上带笑,但仍给人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唐突了,我是这家店的老板,”伊安又变得冷了,“我的名字是依丽莎·林。”“林女士,幸会,”伊安客气地跟她握手“,我是伊安·安德切尔。”“安德切尔家的大小姐,响亮的名声,善良的慈善家。”“林小姐不必吹捧我,我也不善良。”“呵呵,君子论迹不论心。”“论迹,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商人看重的只是利益。”伊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向您道歉,是我的失礼,希望我们今后能友好相处。”“我也希望。”二人的礼数很全,也很假,依丽莎也不想自讨没趣,让开了挡着的路。

    在去往医院的路上,伊安没忍住叹了口气,“看来莱奥娜是跟着她了,我总感觉她像是阴谋家的样子。”黑猫从我的怀里走到伊安的手上,软软的踩着她。我无话可说,左手摩挲着被包扎着的右手。“她怎么在认出你和协会有关后就突然变了情绪呢?”“或许她知道我只是个伪善的人,”她叹了口气,“根本对任何人都提供不了帮助,除了自我感动。”伊安指了指披肩上的胸针:“这是创始人的特别胸针,我一直觉得它特别有意义,但是终究是虚伪的。”“也不是你的错。”我想不到更能安慰她的话了。

    “这是我们家的私人医院,”外面又飘起了雨丝,天阴得可怕,“这里的环境也不好,之前是工业区,在这里诞生了很多富人,也有着数不胜数的穷人。”伊安撑着伞,我看她,感觉她在这昏暗中的身影更加单薄了。

    “她还没醒,”伊安透过窗户向里看,“还昏迷吗。”“伊安,你先去看看你的伤口吧,要是感染了就不好了,莱奥娜也要静养一会儿。”我劝着她,“你别太自责了。”伊安垂下了眸子,“要换新的衣服。”我对他说。

    黑猫在我怀里,也透过窗子看向莱奥娜,“你很关心她吗?”“她太要强了,也太胆小了,又做不到敢爱敢恨……”我把猫拎起来:“你真会说人话啊。”“不是你问的我吗?怎么还责怪起我来了?”她的爪子拍在我的脸上,“不是我说人话,而是你能听懂我讲话。”“那我怎么听不懂其他动物的言语?其他猫也不行。”黑猫挣脱我的魔爪,扑到我的怀里:“我怎么知道,我只是活的时间长些,又不是全知全能……”我无言以对,“你叫什么名字?没名字我就乱取了。”“哼,我作为一只活了十来年的老猫了,怎么会没有名字?”她带着长者才有的高傲,“我叫阿弥斯,我可不是流浪猫,我的主人是林,依丽莎·林。”

    我突然觉得之前在酒馆里对待林是不是太不礼貌了?“你在愧疚吗?”阿弥斯拉了拉斗篷,把自己遮住,“不用愧疚,那女人养那么多猫,都是替她试毒的,想害死她的人太多了,我能存活就得益于我敏锐的嗅觉,她能存活就得益于她缜密的心思。她也厉害,把别人给她送餐的盘子给我们,吃完后又还给他们,似乎在证明自己百毒不侵。”

    在我惊叹于林女士结仇之多时,伊安仍是一袭黑衣,在黑裙外面又穿件黑斗篷,“天气又变得冷了,似乎这初春的寒过不去了。”“你很怕冷吗?”我看着她本来就冷的脸庞。“我不冷,但我一经风吹就变得冷了。”

    我牵着伊安尚且温热的手向医院天台走去,“我有话想对你说,我觉得还是天台更有气氛,如果你冷的话,我们就回去,或者我给你暖暖手。”“我不怕冷,”她摇摇头,“但我怕冰到你。”“你看我四季都会是这穿搭,我怕冷吗?”我微微笑着。

    雨早就停了,微风吹起我们的头发,“向下看,是不是很壮观?”我说。伊安扯紧了斗篷,阿弥斯埋怨我不替她挡风,转而爬到了我的帽子里。我牵着她的手,她的手在渐渐变凉,我为她戴上帽子,双手捧着她的脸

    “我问你,”我的脸上露出莫大的感伤,“你认为在这个社会上,在这个环境中,生命到底是如何的。”伊安沉默着,风仍然吹着,斗篷胡乱的飞舞着,她戴着的帽子被吹下去,黑色的长发又衬着她白皙的脸庞如此清冷,嘴唇却是火红。“生命,就像是沾水的纸一样,轻轻一扯就会四分五裂,又不能落在地上,任由踩踏;或者依附在不会飘荡的重物上,是墙壁,大树,石头都没有问题,或者和另一张纸合二为一,就如此在暴厉的风中紧拥,然后渐渐变成碎片,想着乖戾的风静下来,又无孔不入。”

    我双手抱胸,站立的承重点由左腿变成右腿,“你想提供的是什么?”我说,“你既然向善,那么你一直想的是什么?”“我想至少要让人们拥有像家一样的地方,我太理想了,我明明是个商人,却不考虑实际。”我想着要说些什么,又无话可说:“请保持这种理想主义吧,在你真正实现理想之前。”“可是这是错误的。”只有风吹的她的头发在动,其余的都不会动。“别再被动接受哲学家歧视了,理想一点有什么不好,老实讲现实,现实反而就成逃避的借口了。”我止住了她的话头,“别说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也别总是否定自己,你看,你现在至少救了莱奥娜。”

    “她醒了吗?”管家站在病房门口等待:“她现在应该是有意识了,在治疗过程中顺便处理了她的积劳病,似乎是肺病。”

    “你要和我一起进去吗?”伊安问我。“不,不用了,我想自己到外面逛一逛。”

    (五)

    莱奥娜睁着眼睛,平静地望着天花板,“你醒了,是被我吵醒的吗?”伊安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莱奥娜举起右手,子弹划过的伤也被处理了。“不不是,我本来就无法安睡。”她哑着嗓子说。“我给你倒杯水,”伊安注意到她的不适,“无法安睡,是因为受伤很疼吗?”“是啊,疼死了。”奇怪,她本来想说不疼的。

    莱奥娜被伊安扶着坐了起来,小口地喝着水,“你还有肺病呢,除了医治,你自己也要好好调理调理,你呼吸会痛吗?”“只有急促呼吸会痛,”莱奥娜把杯子放在桌子上,“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因为我差点被你打死?好了好了,你不也很疼吗?”她红色的头发散着,显得颓丧。

    “你为什么换子弹了?”“是我拿错枪了,我应该用另一把枪直接毙了你的。”她用力躺回去,身上的疼痛使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伊安不说话,莱奥娜偷瞄了几眼,“你怎么不带那个徽章了?”她说的是协会的胸针。伊安费力地组织语言,“那让我意识到,只是带着它并不能让我拯救谁。”“那你怎么不拯救拯救我啊?”莱奥娜小声嘀咕。“如果你需要帮助,我一定会尽力的。”伊安听到了,莱奥娜心里尴尬,想起以前事,又伤感起来:“我想要的是容身之处,这不是通过给予就能得到的。”

    伊安又沉默了,她只能换个话题,“就算你膝盖中了枪,你也可以用你手里的真枪实弹的那把把我杀掉,而不是让我杀掉你。”她有些激动,“你也说杀了我很符合你的想法。”莱奥娜重重地叹了口气,“所有人都该死,你是富人,你也该死,但我似乎找不到杀你的理由,脑海中有人说你不该死。我想是我该死了。呵呵,你说我面不改色弄死那么多人,唯独对你放水,会不会被老板嫌弃啊?”她又叹了口气,“我是真的想去死了,这么活着也太没劲,我也想更自由些。”莱奥娜不想说话了,她整个人蜷在被子里。

    伊安向她伸出手,想擦一擦她眼角的泪,莱奥娜抓住那手,顺便捏了捏,“真是柔软,握着它,却让我放心。”她轻轻与之十指相扣,翻了个身,改为平躺着,然后伊安为了迁就她,一只腿跪在床上,莱奥娜看着伊安,微笑着指了指她的左心口,“你的心脏不在这儿,”之后挪到了相对的右心口,“是在这边的。”伊安却是一张严肃脸,“我想成为你的容身之处。”

    “是你觉得我在说假话吗?”莱奥娜背对着她,缩在被子里:“你说的话太像告白了,让我有些心动。”“……”伊安坐回椅子上,“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吗。”“啊啊,我太开心了,以至于有些胡言乱语。”莱奥娜露出了眼睛。

    伊安看了看窗外,天空变得亮了。“要不我推你出去逛逛。”“推我?”“你的腿还不能走路,要不然恢复周期又得延长了。”

    “这街上还是没什么人的,”然莱奥娜只会在阴暗中活动,虽然这白天也算不上光明,“十年了,我在阴影里拿着枪生活已经有十年了。”

    依丽莎给了她可以生活的地方,却又一点一点的剥夺她的容身之处,她感到窒息,“林,我还挺感谢她的,但是要是我先遇到的人是你就好了,不过一个六岁的孩子又怎么能给八岁的孩子郑重的承诺?”莱奥娜有些感伤,“我就像是屹立在世界上的一根针,什么都留不住。”“六岁的我也可以给你承诺的,因为协会就是在我六岁时和另一个人联合创立的,她找到我,她想帮助别人,”伊安带有遗憾的笑笑,“她本来是去找父亲的,但是父亲把她赶走了,她看到了在外面沉默的我。”她停顿了一下:“我只是为她提供资金,后来,我也觉得协会可以帮助到别人,看来我还是太幼稚了。”

    莱奥娜沉默着,“你为什么厌恶协会呢?难道是他们不接纳你吗?”“不,没有。”她不愿再多说一句,还是叹了口气,“带我去协会看看吧。”

    所谓协会的所在处,是一个没有名字的房子,伊安也不知道它的定位是什么,福利院还是什么,救助中心吗?救助流浪猫流浪狗比人容易多了。

    房子的大门经常关着,上面挂着“开门”的小牌子。整个房间都是白色的,除了标志的褐色的门,“进去看看吗?”莱奥娜点了点头。

    房间里有几个佣人,几个保镖,还有两三个管家,就像是家一样,大家看到伊安都不陌生。管理层的一个女士走了过来,伊安也认识她,“好久不见,法利安女士。”“伊安小姐太客气了,“她迟疑地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莱奥娜,“这位是我们的新家人吗?”莱奥娜听到家人这个词时,不经意的挑挑眉。“不用,”伊安的回答使她感到意外,“这是我的家人。”

    “是这样吗?原谅我,是我的失礼,小姐突然拜访,是因为什么事吗?”法利安彬彬有礼极了。“没什么事,我只是想过来看看,其他人呢?”伊安向四周看看。“大家当然是去工作了,孩子们去上学,现在这个时间点是没有什么人的。”“那法布朗呢?她经常不在。”“莫非你忘了法布朗小姐也是商人?她很繁忙。”法利安明显更偏向法布朗些。“我不是这个意思,算我的我的失礼吧。”伊安微微俯首,莱奥娜拽拽她的衣袖,露出抱怨的表情,这地方明显就排挤伊安嘛。

    “咚、咚咚”寂静的大厅清晰地传来高跟鞋的声音,熟悉的体态,熟悉的不露脸,“呵呵,我们且算作认识了十年吧,”伊安说话冷冷的,“你从一开始都不愿摘下面罩。”“你……你是?”莱奥娜的声音不太对,神情激动。“怎么了?”伊安紧张起来。“你……你……”莱奥娜流出泪来,用力地从轮椅上起来。疼,太疼了,她费力地在向外走着,“让我出去。”“你怎么了?”伊安在身后说。“你别管我,让我走。”

    (六)

    “你说的到处逛逛,是指从医院天台下来去到另一栋废楼的天台上去?”阿弥斯表示无语。“你平时想去哪,自己不都能去吗?再说是我在爬楼梯,又不是你,有什么好抱怨的。”我吐吐舌头,“只有天台的氛围最好。”

    “我和莱奥娜认识要有十年了。我也都十多岁了。”阿弥斯老态龙钟地讲述以前的事。

    “啪、啪、啪”是鞋子踩水的声音,这无关紧要,我蜷缩在屋檐下的纸箱里,听雨落在任何地方的声音,我的尾巴轻拍几个铺在纸箱里的破衣服,想要快点睡着,这样我就不会感到饿了。

    “哈啊,哈啊——呼,哈啊——”一个人大喘着气,跑到与我同一个屋檐下避雨,那是春天,我记得还是初春。没过一会儿就听到那人哆嗦哈气的声音。“你吵到我了。”我不满地发出声音,也不指望能被听懂。那人听到我叫声,“这猫这么黑,怪不得刚才没看到呢。”她琥珀色的瞳孔与我相撞,是莱奥娜,八岁的莱奥娜。她把我从箱子里拿出来,抱到怀里,她的身上湿透了,也冰冰凉凉的。我不想成为她取暖的工具,毕竟我也没什么热可以消耗了,但是她实在太冷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回到了箱子里,不见她的踪迹,我用尾巴围住自己。外面已经不下雨了,从屋檐上也会时不时滴落下一两滴留在屋顶上的雨,砸在地板上,砸出个坑。坑里填满了雨水,我在纸箱里伸了伸懒腰,轻轻一跳,跃到石板上,到一个还算干净的水坑里喝水,喝满了一肚子就感觉不到饿了。

    漆黑的小巷,终日是这个颜色,我卧在箱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尾巴敲击地板,我感觉我要睡着了。一个硬硬的东西被放到我的面前,我抬起头来,莱奥娜傻笑着,“我是拿的别人不要的食物,快吃吧。”她手里一半,我面前一半。“合着你出去找了一天,就只有一块面包吗?”“嘻嘻,你不用感谢我,快吃吧。”她根本听不懂我讲话,面前的面包干干巴巴的,也只散发出微小的香气,吃起来口感并不好,但我全吃完了。

    抬头看看她,她却在偷偷掉眼泪,我轻轻跳到她的膝盖上,用爪子拍拍她冰凉的脸蛋,她却拿我擦眼泪。我刚舔好的毛啊。她吸了吸鼻涕,“谢谢你安慰我,小猫。”她却一点要好转的感觉都没有,眼泪扑簌簌地向下掉,“小猫,我的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我一个人无家可归,怎么办?”她用手捂住脸,我轻轻拍她的肩,“我可以把我的纸箱子借给你。”“昨天一群怪叔叔把我从家里赶了出来,我哪里也不知道,胡乱的跑着,又被人欺负。”“把伤心事全都说出来就好了。”“今天我去找事做,希望赚到的钱买些吃的,可、可是没有人要我,我做乞丐,也讨不到实物,要不是这面包被富人丢掉,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舔舔她湿答答的头发,那几年正是经济大萧条,工人都下岗了,又有谁会招一个小女孩呢?

    莱奥娜又是哭着回来,“我、我偷东西了,可我除了偷东西,还能依靠什么存活呢?”

    “你干什么呢?”一只沧桑的手抓住了莱奥娜的手腕。“我,对不起,我只是太饿了。”莱奥娜的眼泪向下流,杂货铺的店主也是个心软的人,他给她拿了个面包,又在她手里放了几枚硬币。“去去去,别偷东西了。”

    她很感激,将面包藏在破衣服里,手里攥着硬币,但是老天爷又从来都不会顺遂人心,几个混混看到他怀里有东西,走到她面前。“怎么了?”她很胆怯。“你怀里的是什么?拿出来!”“不,不行。”她拼命摇头,这是她和小猫的食物。男人蛮横地扯他的衣服,“不,不要。”莱奥娜不能放手。“去你妈的,红头发贱货。”她被踹倒在地上,连硬币都被抢走,莱奥娜起身扑向他们。

    “……”莱奥娜吸吸鼻子,奇怪,她本来想哭的,现在却怎么都哭不出来了,脸上不干净,身上也是伤,她走到一个水坑前,想捧水洗洗脸。“别喝,脏。”同样脏兮兮的她的小手被一只白嫩的手抓着,她抬头看对方,长得像娃娃一样,女孩皱皱眉,“这都臭了,喝了会生病的,”她转头对身边的中年男人说,“管家,我要带她回家。”

    汽车上,两个女孩坐的不远,莱奥娜拘谨地说:“你不嫌弃我吗?”“是挺嫌弃的,所以你赶紧去把身上弄干净。”女孩又捏捏她瘦瘦的胳膊,“我的手指头都比你胳膊粗,你多大了,看起来比我还矮。”莱奥娜在心里感激这个女孩。“我已经八岁了。”“这不是比我还大两岁,你要是营养不良的话,长大也长不高。”

    清洗过后,莱奥娜被毛巾裹着,又有些拘束。女孩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漂亮的裙子,直接扒了她身上的毛巾套上衣服,“果然很好看,就是感觉会冷。”莱奥娜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情态。伊安给她披上斗篷,她被这外套裹住了,刚才也是,女孩见她穿的破,就脱下外套给她穿上。

    “我,我该如何报答你呢?”女孩笑笑:“等我们哪天再相遇,你能认出我就好了。”

    “接着那女孩又请莱奥娜吃饭,她都吃噎着了,还说要给我带一些回去,”阿弥斯顿了顿,“然后女孩问她是不是生活很艰难,如果很苦的话就去协会请求帮助,莱奥娜最终也是去了,带着我。”

    “她们两个居然在小时候都遇见了,”我惊叹缘分的奇妙,“可惜她俩谁都没能记住谁。”

    “那后来呢?到了协会怎么样了呢?”

    “你想知道协会的真面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