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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停不下来

    第十二次,这一次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就不能让她自己太胡思乱想,发现了她对什么感兴趣,就马上去做,不让她的情绪升腾起来就行。

    门开了之后,我一个箭步跑了出去,看到玎玎就冲上前去,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然后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再被情绪淹没,这一次我会更好的陪伴着你。”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疑惑,估计在心想,眼前这个长得像XJ人的怪阿姨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醒了,又是一个普通的上午。

    玎玎躺在床上睁开了眼睛。我一看表,才八点半,又看了一下手机,今天还是星期六,果然时间是从当天上午重新开始的。既然是星期六,那就让玎玎再多休息一会吧,虽然这可能还是会是她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天。

    再次睁开眼睛是十点钟,玎玎起床了,她看了一下表,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周六早上十点钟起床,对于玎玎看起来是一件很难以理解的事情。

    玎玎走到洗脸池旁边开始洗漱,镜子里的她,虽然穿着很宽松的睡袍,但是少女温柔的曲线感还是从棉布的白色睡袍中隐约显露着。

    今天试一试另外一种穿搭风格呢?我来到玎玎的梳妆台前,翻一翻看有没有什么有趣有特色的化妆品可以让我大显身手,给她带来一点和乖乖女风格不太一样的气质。

    按照自己的审美方式,我打开了眼影盘,这里面的红棕色块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翻开后盖看看保质期,还有一年的时间,希望它能够在玎玎这张漂亮细腻的小脸上充分展现自己的专业水准。

    口红上,她用的也绝大多数都是水润质地的粉色系裸妆款,旁边倒是有红棕色姨妈色的口红,虽然开了封,但是很明显许久没用了,口红盖子上已经落了一层灰。

    我对着镜子里玎玎的脸,再仔细的端详起来。

    她的脸,皮肤细腻流畅,绝不算白皙,是带点粉色的黄皮,脸上均匀的长着细细的绒毛,让人想起刚刚开始成熟的水蜜桃上的那层绒毛,在灯下散发着粉色的香气。眉毛很粗很黑,像是武侠小说中侠客一样的剑眉。眉下的眼睛,虽然不大倒是含情脉脉的,只不过这情倒吸引不来正热爱着少女芳容的少男,毕竟少了些妩媚和娇柔;这眼睛倒是能吸引很多女生的怜爱,让人觉得这是个好亲近的善良的温柔的姑娘,想和她一起在操场上散步聊天,分享一下自己家乡的美食和风光,吐槽一下生活中遇到的不解风情的直男。鼻子鼻梁很低,颧骨也很低,青春的力量正升腾着支撑着脸部的皮肉,对抗着地心引力的召唤。苹果肌笑起来竟然比鼻梁还高,或者说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红扑扑的小苹果,只是羞怯于表达自己真实的情感。最后是嘴巴,唇珠很高,嘴唇周围有一圈比脸上绒毛更长,却又不像胡须一样发黑的“胡子”,那嘴巴像是想说话,但是总是用牙轻轻咬着下嘴唇,散发着倔强坚强的自我肯定,又像是羞怯于真实自我流露的抵触怀疑。

    好吧,今天就让阿姨我来好好打扮你一番。

    褪下了她常穿的不显身材的卫衣和长裙,我从她的柜子里找到了一件应该是买了一段时间,但是吊牌还没有拿掉的黑色V领棉布紧身长袖上衣。从衣服整洁的叠着的样子看,她应该是很喜欢这件衣服,但是总觉得和自己常见的样子格格不入,所以一直将它打入冷宫了。

    穿上这件衣服,我从她的衣橱里拿了一条阔腿牛仔裤,弹力很大也很舒服,也是玎玎之前穿搭常见的样子,正好让她也保留一部分自己常有的穿搭。

    化妆上,鉴于我本人也不怎么会化妆,但是现在又有了这么好的模特让我大显身手,我也是激动且谨慎地描摹了一番,在眉骨和颧骨处打上高光,在眼皮上涂上棕色眼影并用细刷营造过渡,再就是在她漂亮的嘴巴上厚涂了一层棕色的口红。

    怎么说这种感觉呢?

    那眼睛里的光泽好像变得凌厉了一些,或许这就是这光泽本来的样子;那嘴巴的变化是最大的,很像奋战了一夜的火锅店里,那些在烫辣汤汁里战斗的淋漓尽致又活色生香的嘴唇。在火锅城烫辣热情的氛围里,在亟待迸发与相互碰撞的情绪里,人们的嘴巴里吐露的,也从稍显矜持的客套话变得更接地气和自我调侃,涂了口红后的这嘴巴也仿佛有了这样的秉性气质,跃跃欲试着想要说些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说些什么了。

    我猜想,这变化不应该仅仅是我的化妆水平带来的,可能还有玎玎对我的化妆水平还比较满意吧。

    今天不去图书馆了呢?

    趁着玎玎今天感受还不错,我就和她一起看看校园呢。如果这是我人生的最后一天,我应该不会想在图书馆安静的嘈杂中度过。

    骑上车子,玎玎带着我径直到了图书馆楼下那个社团活动牌子旁边,看起来她真的对话剧社感兴趣,之前不知道是什么阻碍了她去参加话剧社的活动。

    活动展板旁边有个女孩子正在玩着手机,看到玎玎很感兴趣的样子,就主动地放下手机,对玎玎说:“同学你好,是对我们的活动感兴趣嘛?”

    玎玎愣了一下,抿了一下嘴唇,这次涂了口红之后嘴唇的质感比之前多了一些摩擦的颗粒感也多了一些接触的黏密,“是的,我是很感兴趣。只是我从来没有参加过这个活动,我也没有加入过话剧社团,所以我担心......”

    女孩笑着说:“没关系啊,等会我们中午有个排练,你要不要先和我去看看,如果感兴趣的话,就可以来我们话剧社玩玩,我们其实没有什么有经验没经验之说的,也是一直在招新的,就是一群喜欢一起玩的小伙伴搞事情而已啦。”女孩的嘴角有两个小的梨涡,边说话边跟着深深浅浅的跳跃。

    “希望你也感觉自己是一个巨星,这样活着也许就能有点乐趣,如果你个人没有很想当巨星,想当什么都可以......”玎玎的手机又响了。

    “妈妈,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学习的。”玎玎回应着妈妈的电话,这一次的情绪,虽然也让我有些喘不过气,但好在那个姑娘在旁边,让我有些无能为力的时候,她能和玎玎说着话。

    “来,我们加个微信吧。我叫黄静平,公共关系学院的。刚刚你过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化的妆,很有个性,和你的衣服也很搭配。现在也快到饭点了,我们先一起去吃饭,然后去看排练,你看怎么样?”

    “好啊。”从这几次我对玎玎的了解来看,她也不是排斥和别人接触,不能称为社恐,也并不是抵触和别人共享情绪,只是感觉她更喜欢待在自己安全的角落里,按照自己安全的方式来生活,只不过可能这种过去帮助过她,并成功让她来到这里的行为方式,在现在的充满了可能性和变化的校园里,已经不那么具有适应性了。

    就像是过去在流浪且逃避人类攻击才得以生存下来的猫,初到校园后,遇到殷勤的大学生时感到的从头到尾的不自在。虽然渴望那些友善的温柔的爱抚和吃之不竭的猫粮,其他同伴们似乎也对自己的猫主子的身份有着深刻的自我认同,对猫奴殷勤着投喂和“太可爱了”的感叹声视为平常,但是过去躲避攻击时留下的伤口实在是太惨烈,流浪猫还是难以短期内对人感到亲近,甚至还想回到流浪的环境中,在垃圾桶里找些吃食,在街头巷尾的暖气管道接缝上和免费的阳光下给生命充续温暖。

    静平和玎玎并排着走着,我能感受到玎玎有些紧张,因为心跳的速度加快了,不过还好,刚刚和母亲电话时带来的那种压抑又紧张的感觉,像是紧绷在头上的橡皮筋,因为静平的交谈而暂时卸下。

    “你现在大几了?”玎玎问到。

    “我现在大三了。”静平回应道。

    “那你是准备进大厂还是走选调还是继续读书啊?”静平刚刚说完,玎玎就有些焦急地问着,这似乎是她最为关注的一个话题。

    “我也没想好的,感觉我可能会去个创业公司,或者gap一年看看想要什么生活吧。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是很焦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毕竟从上学开始,就被告诉要好好学习,似乎只有在学校考到一个好成绩,人生才有价值和意义一样。进来了以后,反而不知道要干什么哈哈,你说奇不奇怪。”静平努了努嘴,眉毛向上抬了抬,露出了些无奈的表情。

    我们打好了饭菜坐在食堂的高脚凳。

    静平晃悠着双腿,此刻我倒是全然忘记了关注玎玎的情绪或者在说些什么,只是很好奇于静平是怎么在这个激烈的社会,特别是从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后,努力调整自己心态的。

    “你刚刚说的就是我现在很难受的地方,感觉自己已经习惯了在学习上用力,如果有一天不努力学习就有强烈的罪恶感。感觉并不是对学习的热爱在推着我往前,而是对自己的负罪感推着我往前。”玎玎的声音不大,但是非常的清晰,她的眼眶有些湿润,应该是她的情绪正通过眼泪的形式表达着自己需要得到重视。

    “我刚刚看到你很认真地在看海报,你是不是对话剧很感兴趣啊?”静平看着玎玎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既没有安慰也没有感到讶异,就只是好奇地抬着头,露出两个梨涡,梨涡像是有魔力一样,打着旋地吸引着我的目光。

    “其实也没有什么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只知道我应该做什么,我很羡慕你们这些可以发展自己兴趣爱好的人,我会感到害怕,总有种偏离了既定轨道就会恐惧的感觉。”玎玎叹了口气。

    “其实你是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的,是不是?”静平望着玎玎的眼睛,玎玎有些闪躲,夹起了一块土豆烧鸡块,喂进了嘴里,颅内咀嚼着的声音掩盖了她内心打架的声音。

    静平继续说道:“我一直感觉教育体制选拔的只是在某个时间阶段对于应试考试做的好的学生,但这并不代表着会考试就能够决定一切,更不代表着我们的人生意义就是通过这一场考试到A大,我们人生的意义或许用这几十年的时间体验地球的生活而已。如果你让我回顾自己人生百年最大的意义就是考上A大,那么我可能会自惭形秽于对人生价值如此狭窄的定义吧。”

    玎玎沉思着,什么也没说。但是她内在的情绪着实在激烈的翻滚搅动着,我只感觉像在海上行船,海浪翻滚波涛汹涌目不见远方,只感觉胃酸灼烧着喉咙。

    “走吧,我们去看看话剧排练。”静平拉着玎玎的胳膊,从食堂到了排练厅。此刻,我很是感谢静平的出现,让我没有那么担心玎玎的情绪失控,同时我也有时间精力来反思一下自己,静平说的道理其实我也懂,但是在真正的社会文化裹挟之中,特别是当身边之人都用传统的文化标尺来衡量自己时,怎么能够不去追求那些世俗的目标呢。

    “你看,那边是我们在排练的同学,那两个演法官的同学其实也是这学期刚刚参加话剧社的,我和他们也不是很熟悉,但是能感觉到他们很喜欢演话剧。”静平用手指了指舞台,其中一个就是上一次轮回时我见到的那个符合法官刻板印象的人,另外一个则是这一次新见到的,一个高高瘦瘦,皮肤黝黑的男生,背有些微驼,圆肩,但是眼神非常的坚定,一看就是清晰地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并且如何达成目标的人。

    “很羡慕他们,其实我小学的时候,也参加过一些话剧的排练,还挺怀念那种感觉的。只是到了高中之后,爸妈用尽全部的力量,把我送到了生物实验班。可以说如果我当时的保送考试没有通过的话,我们家就毁了,我爸妈就是因为培养我这一个共同目标,才一起努力奋斗的。如果当时没有做到,我的人生就会一团糟了。所以我很害怕,步履维艰战战兢兢,不敢谈恋爱不敢参加社团,保持自己的绩点在前列,虽然爸妈没有再对我的学习有太多的要求,但是我已经停不下来了。”

    当玎玎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此时此刻,虽然我不知道如何帮她,但是我知道了她的无力感,她的委屈难过从何而来,不是因为舍友和她喜欢上了同一个男孩,不是因为和母亲的关系不好,而是因为她停不下来的对自己苛责的要求,这些苛责的要求如同兵刃多年来直直地杵在她的脊梁命脉之处,一旦她有所松懈,就生冷地坚硬地侵入她的身体,夺走她多年来拼命苦读维持的自我证明的唯一方式。

    “走吧,我带你和大家认识一下。”静平拉起玎玎的手,玎玎一下把手拿开了,“静平,谢谢你,我想我还暂时不行,我现在心里有点乱,我想自己待一会。”静平看着玎玎有些发黑的脸和口红掉了以后有点发白的嘴唇,担心地问“你还好吗?”,玎玎摇摇头,挤出了一点微笑,说道“没问题的,放心。”

    玎玎边摆着手边向后退却着,静平伸出手想要抓住她,但是玎玎转身的速度更快。

    我大声嚎叫道“她不好啊,她并没有真正的‘让人放心’,她现在看到了那么多有力量的人,也看到了自己的渴望,但是她没有力量把自己和那个渴望联结起来,她在逃避和勇敢之间撕扯,她好想勇敢啊,但是她没有力量融入这个团体,她仅存的力量都化身那个站在高处趾高气昂苛责自己‘为什么不勇敢’的部分了,她该是多么的无力啊,就像是口渴到极点的人看到百步之外有一瓶水,但是自己的体力已经支撑不到了。但是她又不能把用于自我苛责的仅存的力量夺过来,因为自我苛则也变成了她的一部分,让她放弃自我苛则就像是让她放弃自己的一部分,就是让她放弃自己。不要放她走!!”

    今日是月圆之夜,黑透的天空之上,一轮橘色透黄的圆月高挂,那月上有很多黑色的弯曲的纹路,细细地看上去,似乎是月球上的地势起伏丘壑叠起,也有点像是月圆之夜伤心之人,掀开光鲜亮丽外衣后贴身的裂痕。

    当酒入肚的时候,我第一次有了一种绝望的感觉升腾而起。做了好几次的努力又在顷刻间化为乌有。

    我不知道这个故事的设置是做什么,为什么不是让我一次又一次地企图拯救世界?

    那样我做不到也可以说是任务难度太大,自己力量太小,也不至于过分苛责自己。

    如果非得是救一个人,为什么不是我在枪林弹雨之中冲锋陷阵,为什么不是像电视剧里面做个谈判师拯救企图自杀的失望之人,至少你让我变成一个人,可以作为一个恋人、一个朋友、一个亲人、一个老师、甚至一个陌生人去影响对方,现在你让我变成了什么?

    你让我变成了一部分的抽象思想,就只能困在脑子里,而且只有某些时候才能影响到对方,我甚至不能在对方对世界感到绝望时阻止她做些伤害自己的事情,她才刚刚19岁啊。

    重新回到房间的我,坐在房间座椅上发呆着,无力感席卷着我的全身,从脚指头到发梢,我都能感觉到一股想要冲破阻碍的冲动和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凉,一热一冷的极致感受就在我的内脏中撕扯着,我的胃部翻江倒海着。

    我还是歇歇吧,不试着去拯救玎玎了,我可能救不了她,我也会一辈子困在这个地方,这个没有尽头的,没有结局的房间里,即使是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