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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思凡

    夜深,露重,书房电话铃响。

    “喂。”静廷问,那边迟迟不说话。

    夜风吹得窗外芭蕉沙沙作响,靛蓝的天色滚上了浓墨,要下雨了。

    “静廷。”她良久开口。

    听到这声音,他心底空了一块。

    “姐。”私下他不这么唤她。自余燕秋要挟他后,他连电话也觉得有人在偷听。

    “我……我想问问你,离山堂姚步青的黑胶片收到了没有。”

    “收到了。”

    “我明天到。”

    “哦。”

    “没事了,睡吧。”

    “好。”

    挂上电话,雨哗哗落下,劈劈啪啪打在芭蕉叶上,雨水汹涌,如同银河决了堤,一股股从天上流淌到四面八方。

    “哪里有天下园林树木佛?

    哪里有枝枝叶叶光明佛?

    哪里有江湖两岸流沙佛?

    哪里有八千四万弥陀佛?”

    留声机里,姚步青的唱腔婉转拖磨,似柳絮,似晴丝,如碧玉珠,如檐前雨。他口干舌燥,捧起热茶啜了一口,舌尖却被烫着。

    哪里有乌刍奢摩的清凉水,可熄灭婆娑业火?他想问。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方茜纱帕子,上面绣着一株水红色的荷花,灯下影影绰绰,仿佛她就在身前……

    “他把眼儿瞧着咱,

    咱把眼儿觑着他。

    他与咱,咱共他,

    两下里多牵挂。”她枕在他胸膛上轻声哼唱,纤纤十指翘起,那些风花雪月,爱怨嗔痴,从腕底流转到指尖。

    “唉,冤家。”唱至此,她轻叹,转念又笑出声。

    “笑什么?”他问。

    “想起上回咱们去听戏,你说姚步青步子拖沓,哪里是个年方二八的小尼姑,分明是个老师太。你这嘴啊,太坏。”伸手拧了他的嘴,却被他就势捉住握在心口。

    她颈间发丝被汗濡湿,他摩挲得手心发粘:“这么热吗?”

    “热呀……见人家夫妻们,一对对着锦穿罗,不由人心热如火。”唱罢促狭一笑,用茜纱帕子盖在脸上。

    他起身,与她脸对脸,堪堪留着三寸远,隔着茜纱,她双目微闭,柳叶眉,桃花面,他细细打量她,打量笼着轻愁的萋萋芳草,衔着薄怨的郁郁山川。

    她嘴角呼出的热气湿了一小块纱,一个湿红的圆印子,宛如一个精巧的印章,印上去却是绵软。

    她喜欢致和饭店,每次借口出来购物都不去沈宅,只住在这里,一为方便,没有几十双眼睛盯着,不用演那姐友弟恭的戏码,二为了餐厅的红丝绒蛋糕,三为了这儿的弹簧床垫。长期订507号房,为着从这里阳台可以看到,他从对面马路匆匆走过来。

    她不知道正是如此,才让余燕秋嗅出了异常,特地去了一趟兴义,从静江口中套出了话:静廷和静荷并非亲生姐弟。准确的说她是沈家用联姻来复兴家族的棋子,二十多个学戏的女孩子,都七八岁大,只选了她,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官家小姐,虽然这官家已经潦倒,不得不从京城官邸搬回了老宅,然而血统高贵,名声在外,前朝官家淑女仍然是装点门面的最佳工具,何况她那么美,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十五岁与他定情后园芭蕉树下,十九岁出嫁,她被裹挟着往前走,事事皆不由她。

    她不在意前程,不关心未来,只是他说:“我爱你,静荷。”才让她觉得这世界有些意思。

    “等你太无聊,我吃了三块红丝绒蛋糕,这么下去,我得胖成什么样。”她嗔怪。

    他捏了捏:“确实胖了,下次换我来等你。”

    “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

    却不道是快活煞了我”

    一曲终了,唱针停住,咔哒声惊了他,手中的茶泼了,弄湿了手和帕子,兴许是夜太凉,这液体的余温让他心头颤动。帕子锁回抽屉,他躺进了孤独。“静荷。”

    一夜风雨,稀薄的朝晖从蟹青的天色里绽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