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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聋与哑

    夕阳西下,母女携手同归。

    母女皆白裙。她头扎两束马尾辫,洁白如雪的脸蛋在赤红阳晖照映下仿佛敷上两抹嫣红,小小年纪却已然尽承天人之美。

    感受着那只紧握自己的素手传来的舒适温度,她抬头望向娘亲。妇女身姿端庄而曼丽,如濯水清莲那般优美素雅,可惜脸上有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大疤,夺走了足以让许多女子都为之羡煞的绝美风华。

    察觉到女儿的目光,妇女低头,正见她脸蛋上挂着甜甜的笑容。

    因为疤痕的缘故,镇子里没有多少人愿意靠近妇女,甚至唯恐避之不及。唯独她却觉得娘亲的脸是世上最温柔美丽的。

    两人逐渐步入镇门。

    突然传来一声戏谑的嘲笑:“呦,白寡妇,今天又和女儿捡野菜了?”

    一个随手提着酒坛的邋遢汉倚靠在镇门石墩边上,看着母女,双眼半开半合,投射过来的目光中散漫夹杂着没有丝毫掩饰的炽热。

    她下意识地握紧娘亲的手。妇女则不以为意,微笑着轻轻抚摸她的头儿,给予安慰。

    衣裳破旧的邋遢汉看着逐渐远去的母女背影,尤其是妇女那柔若细柳的身段,忍不住吞下口水,提起酒坛子瞥了一眼,然后突然暴怒将空坛子狠狠砸在地上,往上啐了口唾沫。

    “什么玩意儿……”

    房子不大,仅有一厅一室,陈饰是简单了些,但好歹该有的也都有了。母女两人也没有奢求什么,食有所饱穿有所暖便足够了。

    今年镇子农作收成不好,菜蔬稀缺,白天她随母亲爬山摘拾些野菜山果。母亲年轻时候常常上山放牛,对大山诸多事物熟稔至极。

    不知为何,她很喜欢与母亲徒步上山,母亲总会耐心教授她各种草木的用途。

    她从小便失聪失声,既不能听到声音也不能说话,每逢说话时,母亲便将她的小手拿起来触碰在自己的唇瓣上,让她感受颤动和嘴型变化。

    对她而言,这样的生活自然是无比艰辛,但是母亲毫无怨言的付出和竭尽所能的努力渐渐让她内心开朗起来。

    母女相依为命,母亲从未对她生气过,她也从未让母亲失望过。

    吃完简简单单的一顿晚饭。

    母亲在她手掌上一边写字,一边说明含义。她将手指轻轻靠近母亲嘴唇,细心感受。

    入夜,她枕在母亲膝上安然睡去。妇女双手正拿着一个陶笛,吹出悠长的旋律,笛声荡出窗外。

    许久,笛声乍停,妇女幽幽叹了一口气,然后将她轻轻抱起来放到床上,盖上被子。妇女移步走到窗前,望向夜空一弯银月,眸光黯然,双手将陶笛紧紧握住……

    一场灾难悄然降临在镇子上。

    晨晓时分的朝阳尚未驱散笼罩在镇子上空的寒冷水汽,蓦然一声惊呼打破宁静,紧接着是悲怆的痛哭,以及怒而暴起的呐喊。

    两个昨日还活生生的孩子突然暴毙。

    整个镇子为之震动!

    当和熙的阳光透过窗棂拂照在她的脸上,她睁开眼睛,母亲已经不在身边。

    下了床,她走出房间,看到母亲正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蛋花羹端放在桌上。

    她听不见母亲说的话,但也无需听见。她坐在桌子前的一张椅子上,妇女则坐在一旁安静地看着,那一张让人望而生畏的丑陋脸颊此刻却闪动着母性光辉,温柔恬美。

    她拿来一个空碗,将自己最喜欢吃的蛋花羹分做两碗,一碗递到妇女面前。妇女没有说话,只是含笑伸手抚摸她的头。

    她左手握着母亲,右手牵着老黄牛,上山摘取野菜。行经镇口,几个镇民远远便停下脚步让其先行,母女两人驻步弯腰点头致谢,一位盘端簸箕的中年妇女冷眼相待,向那两道渐行渐远的白色身影低声骂了一声:“晦气!”

    其余人们也是扑打衣服,然后匆匆穿过镇门,好似多停一刻便会沾染污垢一般。

    “自从丑脸白寡妇携女而来,镇子就厄难连连,不准今早杨猎户马屠夫两家的娃子夭折就是白寡妇祸害的……”有镇民呢喃出声,同行者不寒而栗。

    老黄牛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间咀嚼绿叶。她和母亲坐在一块青石上。她手中拿着一把山果,放一枚入嘴,咬破薄皮有甘甜汁水流溢,缓缓流进胃田。

    母亲正在吹陶笛,清脆笛声在山里悠悠流转。

    她虽然听不见笛声,但是只要一闭上眼睛用心感受,就可以感受到徐徐刮打在身上的山风,脚踝旁轻轻摇曳的草叶,以及那若有若无的笛声,此刻万籁无声变有声。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受,她闭上眼却好像自己听见了虫鱼鸟兽的鸣叫,看见了花草树木的色彩,而这种很是玄乎奇异的感受她在镇子里是没有的,唯独在人迹罕至的山上才会偶然而现。

    直到母亲将陶笛移开嘴唇,她睁开眼睛,拿起一枚山果放到母亲嘴前。

    妇女张口吃了下去,满嘴甘甜。

    她移动小手,轻轻抚摸着母亲脸上那道给她带来太多艰难困苦的疤痕。

    她隐约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母亲的容颜是那么地美丽动人,但好似转瞬之间,母亲的脸颊忽然就变了……

    看着女儿略微黯然的神情,妇女只是微微一笑,将她抱在怀中,唇瓣轻张,呢喃细语:“月儿,只要你健健康康,娘就算变得再丑也是值得的……”

    树影西斜,艳阳渐沉。母女下山返镇。

    山脚,老黄牛突然停下脚步,晃动犄角,鼻尖喷出粗气。

    “……!?”还未等妇女弄清楚老牛反常的行为,灌木丛中忽然窜出一道人影,酒气弥漫间,妇女就被狠狠扑倒在地上,同时,一只大手探出抓住她的脖颈。

    镇门的邋遢醉汉!

    出于本能地,她急忙跑过来要保护母亲。邋遢醉汉冷哼一声,挥出一手将她甩到地上。

    老牛低哞,前蹄掀起尘土,双角下按,牢牢锁定目标。

    醉汉一手掐紧妇女脖颈,一手背扣妇女双手,将她拖到身前,看着老牛冷笑道:“都说镇子里就属你这头畜生最忠心耿耿,现在就让我看看,主子放在你面前,你还敢不敢撞过来?!”

    老牛双目如同喷火,气势汹汹却又不敢妄然冲上前。

    女孩捡起一根木棍从地上爬起来。她刚迈出步伐,母亲旋即挣扎着喊出一句:“不要过来!”

    脚步停下,她看着被胁迫地无法动弹的母亲,小脸泛白,贝齿咬紧,一时间脑中思绪飞转,然后她突然掉头往山上跑去。

    “嘿嘿,白寡妇,看来你的女儿挺听话的啊……”邋遢汉见此情景,咧嘴讽笑。

    妇女没有说话,想尽办法挣扎的同时,她的眼眸中神色却是平静如水。

    女孩回头望去,见邋遢醉汉和母亲的身影消失在茂密的树丛中,她突然折转方向,往山下直冲而下……

    贪婪地吮吸着来自妇女身上的醉人芳香,邋遢汉原本紧紧掐捏她的脖颈的粗糙大手缓缓松开,开始狂乱地抚摸起来。

    白寡妇脸上的疤虽是狰狞瘆人了些,但她的身姿极其窈窕曼丽,雪白的肌肤光滑如玉,单单是摩挲天鹅柔颈所带来的极致触感便令他沉寂其中。

    狠狠吞下口水,邋遢汉的魔爪慢慢滑下,触碰在妇女的锁骨上。

    “嘿嘿,要命的妖精。你的身体这么多年都没被男人碰过,肯定很想重温往年那般感觉吧,嘿嘿。”邋遢汉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嘶哑的声音夹杂着急促的喘息,仿佛恶魔的低吟

    “……唔!”妇女如同针扎,娇柔的身体在大手的抚摸下微微颤抖着,原本就丑陋的脸上此刻一片苍白。

    “哞!!!”老牛怒吼着冲了过来,邋遢汉忙将妇女拉到身前,狠狠道:“来啊!有本事朝你的主子这边撞过来啊!”

    “噗嗤——”老牛停下脚步,鼻喷粗气,绕着两人走动,想要伺机找出一个突破口。

    醉汉头拖着妇女缓缓往后退,老牛紧紧相逼。

    “该死的畜生!”邋遢汉啐一口唾沫,双目盯着老牛,咒骂道。

    忽然一道人影掠过草木,从百步之外快速逼来,速度之快,让邋遢汉大为吃惊。

    邋遢汉脑海运转,即刻推断出那个中年是一位修炼者,心中蓦地咯噔一下。

    背扣妇女双手的右手更加用力,左手再次抓住她的天鹅颈,五指甚至掐进光滑的肌肤,邋遢汉朝着来者大声发出警告:“站住,不然我就掐死她!”

    修炼者停下脚步,犀利的眼神宛若释放火石电光,让邋遢汉后背一寒。

    “平时在镇子里嗜酒如命,无所事事也就罢了,今日连一个寡妇都要下手,烂酒王,你简直连畜生都不如。”中年男子手指邋遢汉怒道。

    邋遢汉脸上脸色无比难看,一时间竟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嗒。”中年修炼者踏出一步。

    “站,站住……”邋遢汉赶紧喊道。

    但未等他说完,只见中年男子鞋尖一勾,一枚石子弹起落到中年手中。只见他随手一挥,这枚石子瞬间穿过十丈距离击在邋遢汉的右肩上。

    剧痛如麻,遍布全身,邋遢汉吃痛之下被迫松开妇女,身体倒退数步方才堪堪站稳。

    淬体境修炼者臂力可达千斤,远非常人可比。若非中年手下留情,这枚石子足以击穿邋遢汉的肩胛。

    邋遢汉双目圆瞪,紧咬双齿,硬是身形往前一倾,伸出左手要抓住妇女。

    老牛愤怒冲上前,牛首一甩,将他狠狠撞开。

    妇女得以逃脱魔爪,上山又下山的女孩一身风尘跑到妇女怀中,紧紧拥抱她。

    女儿几乎被吓破胆,螓首埋入母亲的怀中中,小小的身子在瑟瑟发抖,泪花泉涌,浸湿了母亲的衣裙。

    妇女轻抚她的柔背,面容梨花带雨,缓道:“月儿乖,……娘没事……”

    “咳咳……!”邋遢汉捂着胸口用尽力气总算是站了起来,只是气息萎靡虚浮,身体摇晃如风摧细木。黄牛猛撞如巨锤砸胸,将他所幻想的一切都粉碎殆尽。

    “烂酒王,给我滚,今后不要让我在任何地方看到你。”中年男子立在邋遢汉与母女老牛之间,对邋遢汉冷冷说道。

    颓败,恼怒,羞辱……各种情绪在心中涌现,邋遢汉额头有青筋暴起,双手紧攥,隐隐可以闻见骨骼错动声。

    他费劲心思捕捉母女上山的踪迹,于山脚埋伏,一举得手。本想终于可以尽情宣泄积压已久的疯狂欲望,没想到最终却是被一个毛头女娃给破灭了。

    这让他如何接受,怎可甘心?!

    奈何有修炼者在场,就算他拼了命也未必可以得逞。

    邋遢汉往母女两人扫了一眼,目光恶毒至极,随后,他挪动双脚,渐渐消失在山林中。

    “谢谢你。”妇女和她一齐朝着中年弯腰行礼致谢。

    “要谢就谢你的女儿吧。”中年却是不耐烦地摆摆手,旋即一刻不停,转身离去。

    夜间,荒野。

    邋遢汉摇摇晃晃地走在地面上。

    毫无人烟的荒漠中,寒风萧瑟。几头红豺发出让人心惊胆战的嚎叫,远远跟在邋遢汉身后。

    邋遢汉额头冒着冷汗,身体在凄厉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拉紧衣服,颤抖着呼出一口雾气,抬头时,身前不知何时站着一只高大的生物。

    这生物高大八尺,身形修长,披着厚厚的黑色毫毛,看不见手脚,头部则套了一个牛头骨,漆黑的眼洞中投射出微微血色光芒。

    “你要帮我……”邋遢汉声音中带着战栗:“我这里还有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你拿去,你一定要帮我抓住白寡妇……”

    镇子。

    今天所经历的事情绝非一个孩子可以承受,她精神过度紧张,因此吃过晚饭洗漱完毕,母亲仅在她的手上写了几个字她便沉沉睡去了。

    妇女看着安静而眠的女儿,笑容苦涩。

    …………

    她梦中恍惚看见一行灵秀仙鹤从天而降,折翼落地遍野虹光璀璨,扶摇返天则世间黯然无光。

    …………

    她蓦地睁开眼睛,入目一片通红。滚滚浓烟无比刺鼻,令她感到呼吸困难。

    母亲将她抱起,冲出火海的那一刻房屋轰然倒塌,火花四射。

    镇民们纷纷围过来,却无一人装水救火,沉默地如同在观望一场戏剧。

    她转头看向母亲。那种被火花映照的丑陋脸颊毫无血色,嘴唇在轻微颤抖。

    “呵呵,可真是可怜呐。”

    “屋子无缘无故烧起来,肯定是招祸作孽得多了,老天爷瞧不过眼才收拾她们的。克夫克命的扫把星,没被烧死真是可惜。”

    “依我看那,杨屠夫马猎户两家娃子出事肯定跟白寡妇有关,赶紧逐出镇子,可别连累了我们……”

    一时间,男的,女的,冷嘲的,热讽的,各种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她听不到声音,但她却察觉到母亲越发惨白的脸色,紧抓裙角的小手下意识握得更紧了。

    母女和老牛徒行在漫漫荒野中,再次遇袭。

    一头红豺从黑暗中向着母女扑来,老牛冲上前去想要保护主人,却是一脚踩空踏碎枯木摔入面前的土坑中。

    没有老牛的庇护,母亲带着她一路逃奔,直到撞见丧心病狂的邋遢醉汉。

    母女身后紧追不舍的红豺此刻却已不见踪影。

    他一身酒气,肆意狂笑着将妇女扑倒在地。

    她的脸蛋被抽中一击火辣的耳光,全身倒在沙地上。

    母亲拼命地挣扎。

    醉汉愈加凶悍,抓住母亲的长发将她的头猛地撞到地上,紧接而来的两记耳光响亮清脆,让她的嘴角溢出血丝。

    “嘶啦——”肩膀处裙衣被无情撕扯开来,露出一片在黑夜中尤为雪白纯净的肌肤。

    “嘿嘿嘿,嘿嘿嘿!!”醉汉舔了舔嘴唇,头脑在烈酒的作用下无比兴奋。两只魔爪肆意蹂躏着裸露的肌肤。

    妇女头昏脑涨,全身剧痛无比,已经没有反抗的力量,只能怔怔地望着天上那轮惨白黯淡的月亮。

    一片又一片白裙碎片纷飞,就在醉汉要伸手撕开妇女饱满雪峰上最后的遮掩时,一块石头撞在他的头部。

    有血流出来。

    醉汉狂怒大吼,避开她抛来的石头,一把扯着女孩的头发抬起一脚踹到她的腹部。

    痛,未曾经历的痛。撕心裂肺般,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几乎在刹那间就要失去意识的剧痛。

    她倒在地上,余光瞥到醉汉正往自己走来

    母亲的身影已经看不清楚了。

    老牛在远处的深坑中疯狂扒土扬沙,发出阵阵怒哞。

    没有任何声音的世界中,一片死寂。

    血,滴落在她的脸上。

    她艰难睁开眼睛,母亲衣着褴褛,七窍流血,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没有了疤痕,母亲的容颜竟是如此美丽惊艳。

    世间万物皆黯然失色。

    虽然带着斑斑血迹,可依旧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不远处,一具尸体已冰凉。

    一具修长漆黑的身影站出母亲身后,如枯柴般的长手洞穿着她的胸口,吸取着母亲身上的熠熠辉光。

    她泪水决堤流下,下意识地抬手想要触碰母亲。

    母亲嘴唇抖动,一边呢喃轻语,一边将染血的金锁系在她的脖子上。

    母亲倒在她身上,染红了白裙的鲜血化作五彩缓缓消散。

    那具体态修长,头盖牛骨的生物在疯狂扭动。只见它穿透母亲的手掌开始剧烈燃烧,很快便蔓延全身,最后化作一摊灰烬。

    她没有听到母亲最后时刻对她说的话,自己就连一句话也无法说出来。直到梦境成真,一行灵秀仙鹤从天而降,折翼落地遍野虹光璀璨,扶摇返天则世间黯然无光。

    母亲消失于天地之中。

    仙鹤哀鸣。

    至始至终,她始终听不见声音说不出话来,整个人跪倒在沙地上,静止如同一座木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