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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篇 慈姑 | 遥远的思念

    去天津小住,一般都要去西沽公园,那儿有个“知青角”,是内蒙兵团的战友们聚会的地方。在与战友聚会之后,我往往在公园转一转,顺便观赏美景。

    西沽公园与水结缘,潞河傍于其东,渠水环于其内。园内水生花草颇多,我常循水而行。2019年9月游览时,正值慈姑盛开,我得以大饱眼福。燕尾般的叶子,挤满沟溏,雪片般的花和绿球般的果,挤在叶丛。仔细观察,还能辨出花的雌雄,花心为绿球的是雌花,花心为黄蕊的是雄花。

    见到这燕尾般的叶子,我会记起朦胧的童年,那时老家饶阳经常发水,村边水坑颇多,坑中就长满这种绿色的“燕尾”,只是没有公园中的肥大,瘦而尖,更像插在水中的镞尖朝天的箭。

    后来知道这种有燕尾般叶子的植物叫慈姑,便想当然地与老家的姑姑联系起来。姑姑就非常慈祥,她对两个非亲生的女儿,如亲生的一般照看,对我这个偶尔返乡的侄子,也是照顾有加。我便想当然地认为“慈姑”即意为“慈祥的姑姑”,还想当然地认为里面或许有什么感人的故事。

    后来读了一些植物书籍才知道,“慈姑”指的并不是姑姑,而是亲妈。明代王象晋在《群芳谱》中说:“慈姑一根岁生十二子,如慈姑之乳众子,故名。”原来慈姑匍匐茎的末端会膨大为球茎,而球茎可用来繁殖,就如慈姑之子一般,故慈姑只能是亲妈了。知道了慈姑名字的由来,不知为什么我若有所失。

    1954年我四五岁时,离开饶阳老家到保定生活,竟然在城市里也见到了慈姑。离我家不远处有一座园林,叫“古莲花池”(清代时此处曾为著名的“莲池书院”),我常到里边去玩儿,园子偏北的地方,有一座元代建的三拱石桥,桥两侧的水溏中就有成片的慈姑。站在桥上下望,颇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退休后随女儿到BJ生活,在小区里散步时,竟然在邻家埋在土里的浴缸中看到一棵慈姑。虽长在浴缸,但也枝叶肥壮,开花结果。不由想起了作家周作人的盆栽慈姑:“绿盆里种下几颗慈姑,长出青青的小叶。秋寒来了,叶都枯了,只剩了一盆的水。”同是盆栽,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外孙上中学后,女儿一家到中学附近租房住,我和老伴时常过去照顾。有了闲暇我会去附近的紫竹院公园散步。园中有紫竹湖,湖中植有少量慈姑。这里的慈姑,叶子与饶阳老家的一样,也是尖瘦,我觉得它们是野慈姑。这种野慈姑我还在回龙观流星花园南边的排水渠中看到过,只是更为羸弱。

    按照《中国植物志》的说法,慈姑属全属约有30种,中国有9种,其中野慈姑最为常见。野慈姑除原变种外,还有一个变型是剪刀草,一个变种是慈姑。我在紫竹院公园和排水渠中见到的,应该是野慈姑的原变种。

    我们常说的“慈姑”泛指时包括野慈姑及其变型、变种,特指时仅指野慈姑的变种。植物学中的慈姑,是个栽培品种,也称华夏慈姑,它较之野慈姑,植株更为高大粗壮,叶片更为宽大肥厚,匍匐茎末端均膨大为球茎。

    这个膨大的球茎是可以吃的,但北方很少有人吃,我就从来没有吃过。南方水乡的人吃这种东西,原籍江苏的作家汪曾祺就曾吃过。他的散文《故乡的食物》中有一篇名为《咸菜茨菇汤》,专门写吃慈姑的事。他说在家乡时一到雪天,就要喝咸菜茨菇汤,而他对茨菇实在没有好感,“这东西有一种苦味。民国二十年,我们家乡闹大水,各种作物减产,只有茨菇却丰收。那一年我吃了很多茨菇,而且是不去茨菇的嘴子的,真难吃。我十九岁离乡,辗转漂流,三四十年没有吃到茨菇,并不想。”

    可后来他在BJ菜市场只要看到茨菇,就会买一点儿,家人不爱吃,他自己“包圆儿”。他说:“我很想喝一碗咸菜茨菇汤。我想念家乡的雪。”

    汪曾祺的文中“慈姑”为“茨菇”,不是他写了错别字,而是因为“慈姑”就有“茨菰”、“茨菇”的别名。唐代诗人张潮有首题为《江南行》的诗就称慈姑为“茨菰”:“茨菰叶烂别西湾,莲子花开犹未还。妾梦不离江水上,人传郎在凤凰山。”(见《全唐诗》卷一一四)明代诗人丰越人有首题为《茨菇》的诗,题中二字就与汪曾祺所用的一样。诗中写道:“茨菇叶落野塘空,草色苍茫夕照中。莫笑东篱霜后菊,数枝犹自傲西风。”(见《丰正元先生诗》卷四)

    我们读张潮的那首诗,会感觉思亲之情扑面而来。

    “茨菰”一名最早见于晋代嵇含的《南方草木状》,后来唐代白居易在《履道池上作》中使用了慈姑的名称:“树暗小巢藏巧妇,渠荒新叶长慈姑。”再后来李时珍在《本草纲目》收载本植物时,将“慈姑”当成了它的正名,并认定“作茨菰者非矣”。“慈姑”遂反客为主,成了本植物的常用名。

    白居易的这首诗,是在“家池动作经旬别”之后写的。他老人家看到家中树上的鸟儿、水中的慈姑都兴奋异常,可见思乡之切。

    因慈姑的叶子像剪刀,似燕尾,也称“剪刀草”、“燕尾草”。现在“剪刀草”已成了野慈姑变型的专属名称了。

    只要我在这挤满这剪刀、燕尾般叶子的渠塘边站上一会儿,就会疑为那是老家的水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