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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窑4·敛金贪银复来坊

    乱羽其实是没有喝醉的。

    他头几年得了空下山接些委托,酒量早是练出来了的。

    装醉也不过寻一个能悄悄出门的机会。

    他的仙子心心念念那红衣荷官,若真让人见上面怎么使得?

    消息他也早从韩闯口中套了出来——西窑城东有家赌坊名为“复来坊”。与京都的千金台取自同一句诗。

    既然是二东家来了西窑城,这赌坊便是他最合理的去处。

    于是乱羽踩着夜色来了东街,迈上了复来坊的长阶。

    复来坊其实与千金台颇有相似,只是建筑多了几分异域风情。

    乱羽进了坊中,才发觉这赌坊比千金台更像赌场。

    千金台毕竟身处京都,多要照顾城中权贵的地位,因而设了两层分离。

    而复来坊三层却鱼龙混杂,一张赌桌上形形色色的人服装皆有不同。

    乱羽整个绕了一圈,发现这里的三层是靠的赌资划分。

    一楼赌桌上皆为金银,二楼多是首饰珠宝,三楼却见张张银票。

    乱羽轻轻摇了摇头,叹一句好一个“千金散尽还复来”。

    只是……如此嘈杂之所,如何寻得到那红衣的荷官呢?

    何况他那日只顾着台下所赌之物是太子所念,与那荷官不过匆匆一眼,如今对他面相早已模糊……

    他一时想不到头绪,索性坐在了一楼的台阶上托腮。

    身边人来人往,约莫一炷香后,终于有人注意到他。

    “在下在这赌坊待了两个时辰,并未见小友去哪个赌桌,小友是为何坐在这里?”

    乱羽抬眼瞧见一个与他一般年纪的公子哥。

    这公子哥一双桃花眼藏了不尽的流连婉转,却让乱羽一眼生不出厌恶来。

    “不过是眼花缭乱不知去哪处罢了。”乱羽拍拍衣摆起了身,“阁下有何建议吗?”

    公子哥手中折扇一开:“这复来坊可不止地上三层。我见小友修士打扮,不妨随我去地下一层看看?”

    “地下?”乱羽四下张望,“我只见上楼的台阶,可未见下楼的。”

    公子哥轻轻一笑:“小友随我来便是。”

    乱羽跟着他绕到了复来坊西北的角落,却见空空如也,这便心有猜测,再抬手果然触及一个无形的结界。

    公子哥手中折扇一挥,那结界被撕开一道口子,刚好供一人通过。

    他手里折扇一合,先一步迈进去。

    乱羽倒不担心,紧随其后过了结界。

    这结界空间也小,不过是封住了个通往地下的楼梯口。

    乱羽跟着人下了楼梯,这才瞧见地下做的都是什么交易。

    这复来坊的地下放的并非赌桌,而是一个个明码标价的展台。

    台上以结界维护着,里头装的都是些大小不一的奇珍异兽,或是声嘶力竭的鬼怪妖魔。

    饶是齐少侠见过不少凶兽、听过不少怪闻,现下也被眼前景象所震撼。

    他见着每一个展台边都有修士问长问短问东问西,下意识把眉头皱了起来。

    那公子哥瞧见他这副模样,扇子往他这边偏了一偏:“小友这是怎么了?”

    乱羽回神看他:“复来坊素有这样的交易吗?这些修士要它们做什么?”

    “小友这就不知道了吧,”公子哥带他随意走走,“六界之中,人间之外,不论妖魔鬼怪,亦或是咱们头顶的神明,凡生灵者必结一丹元。此物与物主息息相关,肉身死,丹元灭。但若是在其生时取其丹元,则肉身虽死,对丹元却无甚影响。”

    “丹元?”乱羽摇摇头道,“我却从未听闻这样的事。取这丹元又有何用?”

    “人间修士多为凡人,追求的不都是成为真仙吗?丹元汇集物主修为,吸取其中力量便能提升修为,这不比自己闷头苦练来得快些?”

    正说着,那公子哥带着人到了个正取丹元的鬼物面前。

    人间的鬼与凡人无甚差别,只是没了性别,被困在生前的躯体中,看着面色惨白,眸子也见不到多少黑。

    这只鬼生前为女身,刚被修仙人换了五两银。

    买家招呼了几个手下摁着它,抬手一剑刺入它胸口,甩了个剑花把死肉剜开,又伸手从里头拿出个深青色的圆珠子来。

    乱羽眼见它痛苦挣扎,却因符咒的枷锁动弹不得。

    耳边的凄厉叫声越来越尖,最后归于寂静。

    丹元被刨出来不过一瞬,那鬼怪便化作尘烟消散于风中,只留展台上一件不知穿了多少年早看不出本色的破旧衣裳。

    乱羽只觉得心中一紧,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他狠狠攥住。

    一旁的公子哥抬手搭上他肩膀,扶着人转身不看这边:“小友并非初出茅庐,该不是心软的人吧?”

    乱羽一眨眼回了神,很快神色如常:“自然。”

    “既如此,我便不怕告诉小友实情了。”公子哥手中折扇再一次打开,“与凡人不同,妖魔鬼怪神明仙灵皆有来世轮回,只是若这丹元被毁,得到的下场只能是灰飞烟灭。”

    乱羽闻言一怔,猛的一转身去看他来时的路。

    不仅仅是方才那样的鬼……这复来坊地下的每一只小魔小妖,都曾面临、在面临,亦或是将面临再无轮回的结局。

    方才那样的凄厉叫声、方才那样凄惨的场面,每一日、每一时辰,甚至每一刻,都在上演……

    乱羽下意识想上前阻止,却被那公子哥拦下。

    “小友,”他面上冷静,甚至看不出一丝怜悯,“纵然你本领天高家财万贯,拦得下一个,拦不住一群——即便你拦得下一群,这风气已然俗成,人心如此,你改不了的。”

    乱羽心知他所言在理,可瞧见那一个个展台上的妖魔鬼怪,每一只都被符咒折磨得瘦骨嶙峋……

    人间修仙,本是为了在其他生灵手下自保,再就是寻找当年大乱的真相秘密,为何千年过去……竟变成这副样子?

    自幼仙门教他降妖除魔,本的都是“除恶”二字,眼下这些被困的生灵……难道当真每一只都有错吗?

    他闭了眼努力平复下心绪,最后朝着那公子哥一个揖礼:“多谢阁下……告诉我这些……”

    那公子哥似乎一愣,正要再说什么,却见人转了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楼上走。

    他握着扇的手跟着脑袋一起无力垂下。

    “也是,你怎会喜欢这样的地方……”

    一旁暗处一黑衣侍卫自阴影中现身,朝着他弯腰作揖。

    “二东家,那姑娘去了幽兰院,待了有一炷香,刚出来。”

    “今日乏了,”公子哥摆摆手,“你盯着她动向,晚几日我再去拜会。”

    暗卫领命告退。

    又有一荷官自楼上匆匆而来:“东家,那少侠出了复来坊,要去追吗?”

    “不必了。”公子哥抬手理了理衣袍,“我沈一墨素来不是强人所难的,他不愿留便任他去吧——眼下几时了?”

    “亥时三刻。”

    “亥时……”沈一墨抬眼环顾四周,忽的瞧见墙上开的一扇小窗,依稀得见星河皓月,“吩咐下去——今日我复来坊打烊了。”

    窗外月已升高,西窑昼夜冷暖变化大,连风也比京都更冷些。

    乱羽一路吹着冷风,回到那名为“春来”的客栈时仍有些浑浑噩噩。

    洛笙刚到客栈不久,见他未归实在不放心,这时候在他房里坐着等他。

    于是齐少侠推门时便见他的仙子坐于桌前,没有斗笠也没有疏离。

    “少侠回来了……”

    洛笙起身迎他。

    没问他去了哪里,只是一句轻轻的“你回来了”。

    乱羽听闻她这温温柔柔的一句,一路憋着的情绪终于再也收不住,上前几步把人紧紧揽进怀里。

    洛笙察觉他情绪不对,并没多问什么,只是轻轻拍着他后背,还为他找了台阶下。

    “少侠这一醉了酒就找人要抱抱的习惯可得改改。”